他没敢跟太近,只隔着两家铺子的距离,眼睛死死盯着最末尾那个日军的后颈——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癞子磕头时额头淌血的样子,还有陈先如躲在医院里的孬相。
他一闭眼,刚要豁出去,胳膊却突然被人拽了一把,他惊得差点把刀甩出去,回头一看,是攥着个布包的小红。
“二少爷!你咋跟在日本人后头走?”小红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急,眼神一下就瞟到了他没藏好的裤兜——兜被扎透了,刀的尖儿露出来,在光底下闪着冷光。她心里“咯噔”一下,攥着他胳膊的手更紧了:“你这是要干啥?……”
狗子想挣开,可小红的力气比他想的大,还往他身前凑了凑,用身子挡住刀,
“二少爷!你疯了?”带着哭腔。她死死挡在狗子面前,生怕被日本人发现狗子兜里的刀子,指甲都快嵌进他胳膊里,“你这是要去送死啊!”
狗子想甩开她,声音发狠:“别管我!我要为癞子报仇!”
小红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使劲把他往旁边的胡同里拉,“他们有枪!你这一去,连靠近都近不了,就得被崩了!”
正拉扯着,就听见巡逻兵哼着调子走过来,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咔嗒”响,每一声都敲在心上。
小红死死捂住狗子的嘴,指节都泛了白,另一只手攥着他的胳膊往旁边杂物房拽——两人跌进去时带起一阵灰,混着墙角干草的霉味扑进鼻子。她把狗子按在门后,自己贴着门板往外听,耳朵尖绷得发颤,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直到巷里的皮鞋声越来越远,小红才猛地松了手,身子却顺着门板往下滑,最后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冬天的风从门缝钻进来,她额角的汗却把碎发黏在皮肤上,一摸全是湿冷的凉意。胸口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突突地跳着,连带着声音都发颤:“刚、刚才要是被他们看见……你、我,我们都完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墙站起来,转头看向还攥着刀的狗子。灯光从门缝漏进来,照得她脸色发白,嘴唇也有些哆嗦,眼里满是后怕:“二少爷,你咋就这么拧?命要是没了,啥都没了啊!”
狗子盯着她慌张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方才那股子冲劲散了,只剩下后怕。他慢慢松开手,把刀扔到杂物堆里,声音低了些:“刚才……谢谢你。”
小红愣了愣,随即低下头,捏了捏衣角:“是我家小姐让我来请您,说有要事找您。”
狗子沉默了片刻,他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知道了,这就去。”
走的时候,他没再像以前那样闷头往前走,而是回头看了眼小红:“快跟上,外头不安全。”
两人顺着胡同往陈家方向走,风裹着沙粒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疼。狗子走在前头,没几步,他忽然停住脚,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小红——她缩着脖子,单薄的棉袄裹得紧紧的,耳朵冻得通红,连鼻尖都泛着冷意,风一吹,身子还轻轻晃了晃。
以前他总觉得小红不起眼,又瘦又小,说话细声细气的,没什么存在感。可刚才在杂物房,她扑过来捂他嘴、拽他躲的样子,还有额角的汗、发颤的手,忽然就刻在了脑子里。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把自己身上的夹袄脱了下来。
“披上。”他把夹袄递过去,声音有点闷,没敢看小红的眼睛,只盯着她冻得发红的耳朵。
小红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碰到夹袄的布料时,还轻轻颤了一下。她抬头看狗子,见他脸和耳尖也被冻得泛了红,连忙把夹袄往下脱,小声道:“二少爷,这……这是您的新袄子,我穿了您该冻着了。”
“别脱!我不冷。”狗子说完,转身接着往前走,脚步却比刚才慢了些,故意等小红跟上来。
风还在刮,可他揣在怀里的手,好像没那么凉了。小红跟在他身边,裹着宽大的夹袄,连呼吸都放轻了,心里却热乎乎的——以前狗子连正眼都少看她,如今竟会把袄子给她穿,她低头摸了摸夹袄上的布料,嘴角忍不住往上弯了弯,又赶紧抿住,怕被狗子看见。
走到陈家门口,狗子才停下,回头看小红:“进去吧,别让里头人等急了。”小红点点头,忙把夹袄脱下来,送到狗子手里,然后跟在他身后,脚步都轻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