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第一场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老宅的青瓦上,噼啪作响。苏清鸢站在廊下,看着凌虚和村里的几个壮汉给新染坊的地基填土。木槌夯土的声音沉闷有力,混着雨声,像在给这片土地敲着安稳的节拍。
“再加把劲!”凌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里的木槌挥得更猛了。新染坊选在老宅西侧的空地上,地基比老宅的高出半尺,是按张婆婆的说法——“高地基能避潮,染出的布不易发霉”。他裤脚沾满了泥,却丝毫不在意,眼里闪着劲光,像在筑造的不是染坊,是能扎根的家。
苏清鸢端着姜茶走过去,用伞替他遮住头顶的雨:“歇会儿吧,喝口热的。”她把碗递到他手里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比初见时厚了许多——是这些日子劈柴、夯土磨出来的,却比任何玉扳指都让她心安。
“快好了。”凌虚仰头喝完姜茶,把碗递回去时,故意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等地基干了,就请木匠来上梁。我让人从云州城里捎了块好木料,做梁头正好。”
雨停后,阳光穿透云层,给新地基镀上了层金边。苏清鸢蹲在地基边,捡起块湿润的土块,捏碎了撒在旁边的蓝草苗上:“张婆婆说这土是‘活土’,养蓝草最好。”她忽然想起外婆账册里的话,“染坊的地基得用‘三合土’——黄土、石灰、沙子按比例混,再用糯米汁拌匀,才结实。”
“早按你说的备好了。”凌虚从旁边的麻袋里舀出一勺灰黄色的土,“糯米汁是前天让王婶蒸的,拌了整整三麻袋,够夯三层地基了。”他看着她沾着泥的指尖,忽然笑了,“你这双手,以前是拈针绣花的,现在倒成了侍弄土地的好手。”
苏清鸢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你不也一样?以前是握刀佩剑的,现在抡起木槌比谁都像样。”她低头看着地基上的夯痕,一圈圈的,像染缸里的涟漪,“等染坊盖好了,咱们在梁上挂块匾,就叫‘苏氏染坊’,把外婆和母亲的名字都刻在背面。”
“再加个‘凌’字。”凌虚忽然道,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格外清晰,“就刻‘苏凌氏染坊’,你看如何?”
苏清鸢的脸瞬间被晒得通红,转身往老宅跑,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绊倒。凌虚在她身后低笑,笑声混着远处的蝉鸣,像把夏日的暖都揉了进去。他低头看着地基上两人的脚印,挨得很近,像早就该踩在一起似的。
接下来的几日,新染坊的框架渐渐成形。木匠们在梁上雕花,刻的都是忍冬藤和蓝草,与老宅的绣架纹样遥相呼应。苏清鸢每日都来监工,手里总拿着外婆的染谱,时不时指点木匠:“这里多刻朵忍冬,能护佑染坊安稳。”
凌虚则忙着调配新染缸的陶土,按北地的法子,在陶土里掺了些碎麻,说能让缸身更结实。他还在每个缸底都刻了个小小的“鸢”字,与苏清鸢腰间的木牌相呼应。“这样,每个染缸都像带着你的印记。”他对她说这话时,阳光正好落在缸底的字上,闪着细碎的光。
上梁那天,村里的人都来了。张婆婆抱着只红布包的斧头,按老规矩往梁上扔了把糖果,孩子们抢着捡拾,笑声震得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苏清鸢站在凌虚身边,看着“苏氏染坊”的匾额被缓缓吊起,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外婆和母亲没走完的路,她终于踩着她们的脚印,一步步走通了。
匾额挂稳的刹那,凌虚忽然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等染坊开了张,咱们就成亲吧。用‘星辉蓝’做你的嫁衣,用‘槐露染’做我的喜袍,好不好?”
苏清鸢的指尖在他掌心微微颤抖,却用力点了点头。远处的蓝草苗在风里轻晃,像在为他们点头;新染坊的梁木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在应和他们的约定。她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只是手艺的延续,更是日子的新生——就像这新起的染坊,扎根在旧土上,却能开出属于他们的、最鲜活的花。
傍晚时,两人坐在新染坊的门槛上,看着夕阳给梁上的雕花镀上金边。苏清鸢靠在凌虚肩头,手里把玩着那支牛角绣针,针尾的银铃轻轻响,像在数着日子。
“等成亲了,就在院里种棵槐树。”她说。
“好,”凌虚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发顶,“再在树下搭个绣架,你绣活,我染布,小狐狸在旁边打盹。”
远处的蝉鸣渐渐歇了,近处的蓝草散发着草木香。新染坊的地基在暮色里沉默着,却像在积蓄着力量,要撑起往后无数个安稳的日子。苏清鸢知道,这染坊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有旧梦扎根,有新程铺展,有身边人握着她的手,把每一针、每一线、每一寸蓝,都缝进岁月里,染成最踏实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