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对程度说,“小度,你也进屋暖和暖和,姨给你冲碗红糖水。”
程度憨厚地笑了笑:“姨,白开水就行了。”
堂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小四献宝似的拿出珍藏的玻璃弹珠,小五拿出小摔炮。
楚晚月掀开里屋的门帘,从炕头的红漆柜子里取出一个印着牡丹花的铁皮盒子。
掀开盒盖,一股甜腻的奶油香味立刻飘散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块金黄色的奶油饼干。
“慢慢,来,”楚晚月朝正在和小四翻花绳的程慢招招手,铁盒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个饼干好吃,你带妹妹吃。”
小四一个箭步窜过来,棉袄袖子蹭到炕桌上也不在意:“慢慢姐,这个饼干可甜了!”
程慢眼睛一亮,却还是先规矩地鞠了个躬:“谢谢姨奶奶。”
又对着小四笑笑:“谢谢红兵弟弟。”
她捻起一块饼干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进妹妹手里,小的放进自己嘴里细细抿着。
甜滋滋的奶香在舌尖化开,程慢满足地眯起眼睛。
“嘿嘿~”小四挠着后脑勺傻笑,突然被门帘掀起带进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程度来了。”陆建国拍打着肩膀上的雪沫子跨进堂屋。
“建国哥,打扰了。”程度站起身说道。
陆建国看了一圈:“春花姨他们呢?”
“我娘他们在后面坐牛车过来。”程度接过掉瓷的搪瓷缸,热气氤氲中看见缸身上“劳动光荣”的红字,“雪天路滑,车走得慢。”
深褐色的茶汤注入杯中,泛起细小的泡沫。
“尝尝,这是红茶,暖胃。”
程度连忙摆手:“建国哥你别忙活,我自己来就行。”
楚晚月向外走去:“建国,你陪小度喝茶,我出去看看。”
她朝程度点点头,棉鞋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渐渐往厨房方向去了。
厨房里蒸汽缭绕,土灶上的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
陆梅正麻利地捏着饺子褶,案板上的面团已经下去大半。
徐珊珊踮脚往灶台张望,鼻尖上沾着面粉;徐爱华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把饺子排成同心圆。
“滋啦——”陆红军把劈好的柴禾塞进灶膛,火星子噼啪炸响。
王秀珍拎着铁勺搅动锅里的红烧肉,油亮亮的酱色肉块在汤汁里翻滚,浓郁的香气混着葱姜蒜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
“娘,”王秀珍用围裙角擦擦溅到脸上的油星,“肉该炖的都炖上了,就差现炒的了。梅子拌的酸菜够两盘子……”
楚晚月掀开另一口锅盖,乳白色的羊肉汤正在文火上微微颤动。
她撒了把葱花,转头看见儿媳妇被灶火映红的脸:“辛苦你了。”
“那有啥辛苦的。”王秀珍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窗外传来牛车吱呀吱呀的声响,夹杂着孩童的欢呼。
楚晚月望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笑了笑:“再加个鸡蛋羹吧,慢慢那孩子看着又瘦了。”
“娘!我们回来了!”陆建设洪亮的声音穿透了风雪。
牛车吱呀吱呀停在院门口,车辕上还挂着两串冻得硬邦邦的鲤鱼。
顾春花裹着藏青色头巾从牛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个包袱,里头是她特意给楚晚月带的蜜三角、油果子。
“妹子,快进屋!”
楚晚月撩起门帘,热气混着笑语顿时涌了出来。
堂屋里顿时热闹得像开了锅的饺子。
这时院门又被推开条缝,徐大山缩着脖子钻进来。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根本挡不住寒风,补丁摞补丁的袖口还短了半截,露出的手腕冻得发青。
听到堂屋里的说笑声,他局促地转了方向,蹑手蹑脚往厨房走去。
“你怎么来了?”陆梅刚把最后一个月牙饺摆上盖帘,抬头就看见丈夫像个雪人似的站在厨房门口。
徐大山哈着白气搓手:“这不今天该走娘家吗,我就......”话音未落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陆梅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揪住他单薄的衣襟:“你的新棉袄呢?年前刚续的棉花!”
她手指碰到丈夫冰凉的脖颈,心头火更旺了,“是不是又让那家子昧去了?”
“小江玩炮仗把棉袄烧了个洞......”徐大山看着媳妇通红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娘说我是当大爷的,该让着小的......”
“去他大爷的!”陆梅抄起灶台上的火钳就往地上摔,铁器碰撞声吓得徐爱华手里的饺子皮掉进了面盆,“你娘就会欺负你!”
“我跟娘说了分家的事......”他突然压低声音,看了眼陆红军,“她答应了,不过……”
“同意了就好,不过什么?”陆梅紧盯着徐大山,手指攥紧了围裙边。
徐大山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耳朵,声音低了几分:“娘说……每个月得给她一块钱养老钱。”
“呸!她想得美!”楚晚月猛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一张脸气得发红,“你俩结婚这么多年,她一分钱没给过你们,现在分家反倒要起钱来了?”
陆梅气得眼眶发红,咬着牙道:“娘,他们这是存心不让我们分利索!”
楚晚月冷哼一声:“明天把你三个兄弟都叫上,陪你一块回去,直接找你们大队长!我倒要看看,谁家分家还带按月收租子的!”
“好!娘!”陆梅重重地点头,心里终于有了底气。
徐大山眼眶发热,这几天他算是彻底被那一大家子寒了心。他搓了搓冻僵的手,低声道:“谢谢婶子……”
话音刚落,他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响,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徐大山尴尬地捂住肚子,脸色讪讪:“我……我就是这几天没正经吃饭……”
楚晚月眉心一皱,立刻转身掀开锅盖,从蒸笼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又舀了一大勺红烧肉浇在上面,塞进他手里:“先垫垫肚子!”
徐大山捧着热馒头,肉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吸了吸鼻子,低头咬了一大口,滚烫的肉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狼吞虎咽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