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大皇宫的穹顶水晶灯在秀场暗下来的瞬间依次熄灭,宴晚站在后台监控屏前,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击肋骨的声音。
助理阿梨正帮她调整耳麦,指尖碰到她后颈时,突然轻声说:“宴姐,你手不抖了。”
她低头看自己交叠在腹部前方的手——三年前在沈时烬的顶楼公寓,他撕毁她的设计稿时,她的手抖得连碎片都捡不起来;半年前在米兰试衣间,她第一次独立完成高级定制系列,手背上的疤被面料磨得发红,抖得连别针都捏不稳。
此刻这双手骨节分明,指腹还留着长期握笔的茧,稳稳地搭在绣着银杏叶的裙摆上。
“倒计时三十秒。”秀导的声音从耳麦里响亮地传来。
第一套礼服的模特踩着追光步走出幕布时,宴晚听见观众席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月白色真丝在t台上流动,领口盘着的银杏叶不是刺绣,是用她三年来收集的设计稿残片熔铸的金箔,每片叶子的脉络都与三年前被撕碎的《秋狩》原稿分毫不差。
模特转身时,后背的蝴蝶骨处突然绽开半透明薄纱,在追光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那是她在母亲病床前画的第78张改稿,当时监护仪的滴答声和沈时烬“你不过是阿昭的影子”的冷笑在耳边交替响亮地响起。
“这是重生。”阿梨突然哽咽着说,“宴姐,你把每道疤都缝成了翅膀。”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宴晚的视线掠过观众席第三排。
那里原本该坐着沈时烬——三年前他包下整排VIp座,说要“监督替身的表演”;去年米兰秀他虽未到场,却让人送来带刺的玫瑰,花刺上缠着她母亲透析单的复印件。
此刻那排座位空着,只有《VoGUE》主编赵晨举着香槟对她微笑,眼镜片后的目光亮得像星星。
“你做到了。”赵晨在后台找到她时,香槟杯沿还凝着水珠。
他把杯子塞进她手里,指节擦过她腕间那道淡粉色疤痕,“三年前你在我办公室哭着说‘我要救妈妈’,现在你救了整个中国高级定制圈。”
宴晚抿了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后台的门被推开。
穿黑西装的助理先探进半张脸,目光扫过她时顿了顿,才侧身让出身后的人。
沈时烬站在光影交界处,西装肩线笔挺得像把刀,可眉峰却松着,是她从未见过的软塌塌的模样。
“沈总。”赵晨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东道主的礼貌,“需要我带您参观后台吗?”
“不用。”沈时烬的视线黏在宴晚脸上,像块化不开的膏药,“我和宴设计师说两句话。”
赵晨看了宴晚一眼。
她垂眼转动香槟杯,杯壁上的水珠沿着指缝滑进掌心,凉意顺着血管爬进心脏。
“赵主编,麻烦帮我看看第三套礼服的头纱。”她轻声说。
赵晨答应了,经过沈时烬身边时,西装袖摆扫过他手背——那是她教他的“保护色”动作,从前在沈时烬的酒会上,她总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别碰他递来的任何东西”。
门在赵晨身后合拢。
沈时烬往前走了两步,鞋跟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比三年前在公寓里摔她设计稿时轻了许多。
“记者问我对新作的看法。”他说,喉结滚动了一下,“助理说主办方规定不能提私人关系。”
宴晚没接话。
她望着他西装内袋鼓起的形状——那里从前总装着宴昭的旧照片,现在大概还是。
“我本来想说……”他突然伸手,指尖悬在她发间那枚银杏叶胸针上方半寸处,“这枚胸针的设计,比三年前《秋狩》里的银杏叶多了七道脉络。”
她终于抬眼。
他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像块蒙了灰的镜子。
“沈总记性真好。”她后退半步,胸针擦过他手背,“毕竟是您亲手撕了三百张原稿,我数过每道碎片的纹路。”
他的手指蜷起来,指节发白。
“那天在工作室楼下……”他声音发哑,“我换了所有门禁卡,让人把二楼的窗擦得能照见人影,还让人在你常坐的位置摆了新的绘图板——”
“沈总。”宴晚打断他,“您说过,您爱的是阿昭。”
“我错了。”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那道淡粉色疤痕,“那天在监控里看你画蝴蝶,我才发现……”
“放手。”她另一只手攥紧香槟杯,杯壁在掌心压出红印,“您弄疼我了。”
他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
后台的通风口突然灌进风,掀动她裙摆的薄纱,露出脚腕上母亲用旧丝巾编的绳结——那是三年前她跪在他书房求他打款时,他嗤笑着说“穷酸”的东西。
“你真的……不恨我了吗?”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薄纱上的雪。
宴晚转身走向试衣间,高跟鞋声在空荡的后台敲出清脆的节奏。
她摸到门把的瞬间,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像极了三年前雪夜她敲他公寓门时,自己急促的心跳。
“我曾爱你。”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坚定。
沈时烬的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像是被人用钝刀抵住了咽喉。
他望着宴晚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三年前暴雨夜,她跪在他书房地毯上,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他定制西装裤脚,却仍咬着牙说“我可以做任何事”时的模样。
那时她的背也是这样直,像株被压弯了腰却不肯折断的竹。
“晚晚……”他踉跄着往前半步,指尖几乎要碰到她后颈那缕翘起的碎发。
三年前他总嫌这缕头发碍事,会不耐烦地用指节压平;后来她学乖了,每天出门前都要喷两遍发胶。
此刻那缕碎发软软地翘着,倒像是在无声控诉他曾经的苛刻。
后台的扩音器突然响起秀导的声音:“全体注意,闭场环节准备——宴设计师请移步t台。”宴晚应了一声,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沈时烬西装下摆。
他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的高跟鞋,是三年前他在米兰买手店骂“丑得像踩高跷”的款式——那时她踮着脚在镜前转圈圈,眼睛亮得像星星,说“这双能让我在秀场走得更稳”。
t台的追光打下来时,宴晚的裙角被风掀起一道银边。
许曼举着话筒从侧台绕过来,直播镜头扫过她时,现场此起彼伏的“晚照”呼喊声几乎要掀翻穹顶。
“各位观众,现在站在我身边的是巴黎时装周主秀场最年轻的中国独立设计师——宴晚女士!”许曼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激昂,“您的新系列《烬生》被《时尚》杂志评为‘用伤痕写就的重生史诗’,能和我们分享设计灵感吗?”
宴晚接过话筒,指尖碰到许曼递来的手时,感受到对方悄悄掐了下她虎口——那是她们昨晚对好的暗号,代表“稳住,别给沈时烬留机会”。
她望着镜头里攒动的蓝眼睛、棕眼睛,忽然想起三年前沈时烬捏着她的下巴说“你以为自己能站在聚光灯下?没有我,你连面料商都联系不上”的模样。
“我的灵感,来自每道被撕碎的稿纸边缘。”她声音清亮,“来自透析机的滴答声,来自被踩碎的银杏叶,来自所有‘你不配’的否定。”镜头扫过观众席,赵晨举着手机录视频,眼角泛着水光;坐在他旁边的老佛爷关门弟子克洛德冲她比了个“oK”手势,嘴上叼着的雪茄差点掉下来。
“真正的光芒,不需要依附任何人。”许曼突然插话,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这是中国设计师第一次以独立品牌身份登上主秀场,她用实力证明——”
直播信号在这句话里达到峰值。
沈时烬站在后台转角处,手机屏幕被推送提醒震得发烫。
他点开许曼的直播回放,宴晚在镜头里的侧影和三年前在他公寓画设计稿时重叠——那时她总把台灯调得很暗,说“光太亮会照出稿纸上的折痕”。
可现在,她站在比任何台灯都耀眼的追光里,折痕却成了最锋利的光芒。
秀场散场时,巴黎的夜风卷着梧桐叶扑在玻璃幕墙上。
沈时烬的助理举着伞跟在五步外,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往机场方向走。
西装内袋里的旧照片被体温焐得发潮,照片上的宴昭穿着和宴晚同款的银杏叶胸针——那是他十八岁时亲手设计的,后来却成了刺向宴晚的刀。
候机厅的落地窗前,他点了杯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的脆响让他想起宴晚第一次在他公寓煮咖啡的声音。
那时她把咖啡煮得太苦,他皱着眉说“这是给人喝的吗”,她却端着杯子笑:“苦过了,甜才显眼。”后来他让人在公寓装了全自动咖啡机,她再没煮过咖啡。
手机弹出微信提示音,是助理发来的宴晚秀后采访视频。
她坐在化妆镜前卸胸针,银杏叶金箔在镜中闪着碎光:“我出过一本书,记录这三年的设计稿和诊疗单。”她的手指抚过镜中自己的眼睛,“等它出版那天,我会读其中一段——关于如何把‘我不配’,变成‘我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