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的前三天,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李建军正蜷在沙发上发呆。屏幕上“梦梦”两个字跳得刺眼,他指尖一颤,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他有多久没主动给女儿发消息了?好像自从开始吃抗抑郁药,连和女儿打字聊天都成了负担。
点开消息,李梦的文字带着雀跃:“爸,五一我想回家!学校放五天假,我想买后天的票,到时候给你带广州的双皮奶!”
建军盯着“回家”两字,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回家?女儿要回来?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里满是慌乱——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胡茬几天没刮,脸色苍白得像纸,连走路都透着疲惫,哪里还是那个能笑着教女儿写代码的爸爸?
他不能让女儿回来,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更不能让她知道“爸爸得了抑郁症”——那太可怕了,他怕女儿会害怕,怕她会觉得“爸爸是个怪物”,怕她在学校里因为自己抬不起头。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终只发出去一句:“节日坐车太挤了,人多不安全,你在广州玩玩吧,别来回跑了。”语气尽量装得轻松,像只是随口建议,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里藏着多少恐慌和逃避。
消息发出去后,他死死盯着屏幕,怕女儿追问“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怕她看穿自己的谎言。过了几分钟,李梦回复:“好吧,那我就在广州逛逛~对了爸,我想跟你视频,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视频”两个字像炸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他慌忙按了“拒绝”,手指因为紧张而发抖。不能视频,绝对不能视频!他怕镜头里的自己藏不住疲惫,怕女儿看出他眼底的青黑,怕自己在视频里突然失控,暴露所有脆弱。
他赶紧发消息:“爸在外面呢,跟朋友谈点事,不方便视频,等回去再说。”又是一个谎言,他明明一整天都待在沙发上,连门都没出。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扔在一边,像丢了个烫手的山芋。胸口剧烈起伏,后背的冷汗把衬衫都浸湿了——他又骗了女儿,这是第几次了?从拒绝视频,到找借口不让她回家,他像个擅长撒谎的逃犯,一次次躲开女儿的目光,却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
夜里,客厅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建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女儿的笑脸。他想起女儿小时候,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兴奋地喊“爸爸快看”;想起她考上华南理工时,抱着自己说“我没给你丢脸”;想起她寄来的那幅画,画里一家三口在广州塔下笑着——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女儿那么想回家,那么想看看他,他却因为自己的恐惧,一次次把她推开。或许,他应该让女儿知道自己生病了,至少不用再这样躲躲藏藏。
他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点开和李梦的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不敢落下。“抑郁症”这三个字像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打不出来。最终,他只打了一行字:“爸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调理,等好了,就带你去广州塔,看你说的亮灯夜景。”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床上。这是他能说的极限了,不敢提“抑郁症”,只能含糊地说“身体不好”,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这和撒谎有什么区别?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起来,李梦回复了:“爸你好好休息!别太累了,我等你好起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广州塔,我给你当导游~”后面还跟着一个笑脸表情,像一束微弱的光,落在他灰暗的世界里。
建军看着那条消息,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砸在裂了缝的屏幕上,晕开了那些温暖的文字。他知道这是谎言,是他给女儿画的一张空头支票——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起来”,不知道抗抑郁药要吃到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好起来”。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敢发出声音,任由眼泪浸湿枕套。他对不起女儿,对不起她的期待,对不起她的信任,可他真的没有勇气让她看到现在的自己。
客厅里,秀兰起来喝水,看见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看到了李梦的消息:“妈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爸到底得了什么病?他以前从来不会让我别回家的。”
秀兰的心脏猛地一沉,手指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她该怎么说?说“你爸爸得了抑郁症”?不行,绝对不行,女儿还在上学,不能让她担这种心。说“没事,就是有点累”?女儿那么聪明,肯定不会信。
犹豫了很久,她颤抖着手指,回复:“你爸爸就是得了点胃溃疡,最近在调理,怕你回来照顾他分心,所以让你在广州玩。别担心,有妈妈照顾他呢。”
发送完消息,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靠在门框上,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砸在地板上,像一颗颗沉重的石子。
她想保护女儿,想让她在学校里安心读书,不用为家里的事操心;她也想保护丈夫,想守住他最后的尊严,不让他因为“抑郁症”被女儿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可夹在中间的她,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边是女儿的疑惑和担忧,一边是丈夫的绝望和逃避,她快要撑不住了。
卧室里的建军没有睡着,他听见了秀兰的哭声,却没有勇气起来安慰她。他知道自己又给她添了麻烦,知道她在为自己撒谎,知道她在亲情的拉扯里备受煎熬,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缩在被子里,任由绝望像潮水一样将自己淹没。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可对建军来说,这一天和前一天没有区别,依旧是逃避,是谎言,是藏在屏幕背后的愧疚。他和女儿之间,隔着一块小小的手机屏幕,更隔着一道他不敢跨越的鸿沟——那道鸿沟里,装满了他的恐惧,他的绝望,还有他对亲情最深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