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节。
今年这个清明节，并无纷纷细雨，反而是艳阳高悬。
能可拎着一堆土特产，来到了熟悉的纸扎铺。
她以为会看到人满为患的场景，可事实上，铺子里冷冷清清的，好像没什么人。
温梨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身侧，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咱们国人做事都讲究未雨绸缪，清明该准备的东西，提前十天半月的早都准备好了。”
能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就跟中秋节当天没人买月饼一个道理？”
“差不多吧。”
温梨眼巴巴看着能可手里的东西，一脸期待的问：“这次带的是什么水果？桃子？芒果？还是草莓？”
“都不是。”
能可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是蓝莓和枇杷，包好吃的。”
温梨迫不及待的接过去，笑嘻嘻的，“我知道，你拿来的水果就没有不好吃的。”
她探头朝袋子里看了看，新鲜饱满的蓝莓上还带着白霜，金黄的枇杷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能可直接被带到了温梨的办公室，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郑重地递到温梨面前。
温梨接过一看，有些傻眼。
那是一份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生卒年月。
“这是？”
越往后翻，温梨脸上的表情越严肃。
能可坐直身子，沉声道：“我想给他们烧些东西，可行吗？”
温梨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你这名单上这么多人……”
“我们现如今的和平盛世是无数先烈拿命换来的。”
能可的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声音有些哽咽，“他们牺牲的时候，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很多人甚至没能看到曙光。我想让他们看看，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新中国，如今是什么模样。”
温梨沉默片刻，轻轻抚过纸上的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年仅十九岁的战士，牺牲于1949年春天，再过几个月，她就能看到新中国的成立，看到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可是……
温梨手指僵住，哑声问：“你想烧什么？”
“我有些想法，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说着，能可从包里又取出几本书和图册，铺在茶几上。
“我准备了一本彩印的《新祖国发展图鉴》，里面详细记录了咱们国家这些年的发展变迁，从第一辆汽车出厂到如今的高铁四通八达，从第一颗卫星上天到现在的嫦娥探月……”
她翻开另一本相册，“这是一套国内各个城市的照片，特意选了夜晚的景色。你看，这是上海陆家嘴，这是重庆洪崖洞，这是西安古城墙……”
能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万家灯火的模样，很美的。我想让他们看看，如今的夜晚不再是为了躲避战火而熄灭灯火，而是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能可翻过另一张纸，“我还想给他们烧一些小模型，高铁列车、航天器、智能手机……我想让他们知道，现在的祖国，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后，能可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图册之上。
“我还想给他们烧一封信，告诉他们，现在每个人都能吃饱饭，都能上学，国家强盛，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我想告诉他们，这盛世，如他们所愿。”
“除此之外……”
能可继续补充道：“这些先辈大多小小年纪就离家，至死也没能再看一眼家乡的风景，没能再吃一口家乡的饭……
我查阅了很多资料，能查阅到祖籍的、兴趣爱好的，我都标注出来了，我想尽量根据每个人的生平，给他们准备一些相应的东西，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
温梨突然站起身，走向角落的老式柜子，“这事可行，但不能让你一个人做。”
“什么？”
温梨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泛黄的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已经褪色的老照片。
照片边缘已经卷曲，泛着岁月的黄，但依然能清晰看出上面是几十个身着军装的年轻人。
“这是我祖父和他的战友们。”
温梨轻声说道，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的一张张笑脸，“这张照片是1949年春天拍的，那时候，槐花开得正盛，香气飘满了整条街。”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几个月后，他们参加了衡宝战役。这场战役从9月13日开始，到10月16日结束，短短一个多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留在了那场战役里，再也没能回来。”
温梨的手指停留在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脸上，照片上的他笑得格外灿烂，眼睛眯成了两道弯月。
“这是我祖父，他很幸运，活着回来了。”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张年轻的脸庞，“回来之后，他开了一家点心铺，专门卖定胜糕。他说，他的战友们在战场上，最期待的就是能吃上一口定胜糕。”
“定胜糕……定胜……”
温梨抬起眼，“祖父说，每次出征前，大家都会分食一块定胜糕，寓意旗开得胜，可是……很多人再也没有机会尝到胜利的滋味了。”
能可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所以，我们再给他们烧些定胜糕吧，烧很多很多，让每个人都能够尝到胜利的滋味，看到今天的盛世。”
“好。”
温梨抬手擦了擦眼角，接着说，“我祖父已经过世多年了，在他过世前，每一年清明，他都会亲手为他那些永远沉睡在战场上的战友准备许多东西。
新衣、吃食、纸钱……每一次在火光前，他总是絮絮叨叨，说他们还那么年轻，没能留下子嗣，怕他们在地下饿着肚子，冷了身子……”
温梨像是陷入了一段回忆，“那时候我还小，就蹲在旁边看他一边叠元宝，一边念叨每个人的名字和喜好。他说小李爱吃糖，王哥喜欢听戏，小刘总念叨着吃一口肉……每一个人的爱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温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歉疚，“可自从祖父去世后，这个传统似乎就慢慢断了。我们这些后人，终究没能像他那样年年记得，年年准备。”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变得清亮而坚定，“所以今年，我打算用纸扎铺清明收益的三成，用来置办这些心意。不仅是为了圆祖父的心愿，也为了那些值得被铭记的人。”
能可点点头，“那我们也算双向奔赴了，只是，现在开始准备，还来得及吗？毕竟清明已经近在眼前了。”
“来得及。”
温梨的语气笃定，“清明只是活着的人为了纪念死去的人而设立的节日。可思念从不挑日子，不管是不是清明，我们烧下去的每一份心意，他们在地下都能收到。”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