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民宿木窗的缝隙，把经幡的影子剪得细碎，落在我眼睫上时，才终于把我从混沌里拽了出来。
头痛得发沉，昨夜的青稞酒意还没散，可比酒意更清晰的，是怀里残留的温软——苏瑶发间的栀子香，樱井美子指尖的凉意，还有我自己那些荒唐到不敢细想的念头，像一团缠在经幡上的风，乱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猛地坐起身，被褥滑落时，露出腕间那根红绳——是苏瑶昨天在八廓街亲手系的，红得扎眼，像一道醒目的印，烙在我手腕上，也烙在我心里。
“做梦……”我哑着嗓子喃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绳，粗糙的棉线蹭过皮肤，却蹭不掉那些清晰的触感。苏瑶靠在我怀里时，腰肢软得像江南的水，连呼吸都带着甜茶的暖；樱井美子递来青稞酒时，指尖碰过我掌心的凉，笑起来像藏地的太阳，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居然真的动过那样的念头——想把江南的软和藏地的烈都攥在手里，想让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都留在我身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按了下去，胸口像被转经筒的铜铃撞了一下，又闷又烫。我这是在做什么？是被高原的风迷了心，还是被自己骨子里的贪念缠了魂？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的瞬间，藏地的风涌了进来，带着经幡的酥香和远处雪山的清冽，一下子吹散了些许酒意，也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楼下传来转经人的脚步声，笃笃地踩在青石板上，混着寺院早课的钟声，慢得像时光在流淌。
我扶着窗框，望着远处山顶的积雪，忽然想起昨天在八廓街，苏瑶捧着转经筒时的模样。她的动作很慢，指尖轻轻抚过经筒上的经文，眼底是藏不住的虔诚，连风拂过她鬓角碎发时，她都只是轻轻笑着，安静得像江南烟雨天里的乌篷船。那时她跟我说，转经是为了祈愿，祈的是心里最真的念想，不能贪，一贪就成了执念。
可我偏偏就贪了。
我贪苏瑶的软，贪她煮的雨前龙井，贪她在我怀里撒娇时的模样，贪她身上那股能让我安心的烟火气；我也贪樱井美子的烈，贪她笑起来的爽朗，贪她陪我在纳木错看星空时的热情，贪她身上那股藏地太阳般的鲜活。
我以为自己是身不由己，以为是美女当前，男人难免失控。可此刻站在藏地的晨光里，听着远处的钟声，才忽然明白——这哪里是身不由己，分明是我自己的懦弱和贪心。我既舍不得苏瑶的温柔，又放不下樱井的热烈，想把两种好都占了，却忘了感情从来不是选择题里的多选，而是要捧出真心的单选。
风又吹过来，经幡在我眼前轻轻晃动，上面的经文虽然看不懂，却像在轻轻叩问我的心。我想起昨夜苏瑶皱着眉问我“是不是见了姐姐忘了妹妹”时，眼底的委屈和不安；想起樱井美子昨天递给我烤土豆时，笑着说“你跟苏瑶桑在一起时，眼睛都在发光”的坦荡。
她们一个把温柔给了我，一个把热情给了我，而我却在心里打着荒唐的算盘，甚至把这种贪心当成“身不由己”的弱点，何其可笑，又何其自私。
指尖再次攥紧腕间的红绳，棉线勒得皮肤发紧，却让我彻底清醒过来。苏瑶是江南的雨，要用心去护，去疼，去守着她的软，陪她看太湖的水，喝她煮的茶；樱井美子是藏地的太阳，要真诚去待，去敬，去祝福她的烈，看她像格桑花一样，开在自己的天地里。
而我，不能再做那个被欲望牵着走的人。
楼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还有苏瑶温软的声音，大概是在准备早餐了。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些荒唐的念头彻底压进心底，转身往门口走。
走到楼梯口时，正撞见樱井美子从房间出来，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看见我时，像往常一样爽朗地笑起来：“早啊！昨晚睡得好吗？苏瑶桑好像在煮甜茶，闻着好香！”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没有了之前的恍惚，只剩下坦荡的笑意：“早，睡得很好。走，一起去尝尝苏瑶煮的甜茶。”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
走下楼梯时，苏瑶刚好端着甜茶从厨房出来，看见我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轻声道：“醒啦？快坐，甜茶刚煮好，还热着。”
我走到她身边，帮她把茶碗放在桌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温软的触感传来时，我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心猿意马，只觉得安稳。
“谢谢。”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她愣了愣，随即低下头，耳尖微微泛红，嘴角却悄悄勾了起来。
晨光落在三人身上，甜茶的香气漫在空气里，经幡的声音偶尔从窗外传来。我终于明白，有些欲望是本能，但克制欲望、守住真心，才是一个人该有的担当。藏地的风是干净的，雪山的雪是干净的，我不能用自己的贪心，玷污了这份干净，更不能辜负了眼前这两个真心待我的女子。
往后的路，要走得清醒，走得坦荡。
甜茶在粗陶碗里冒着热气，乳白的茶汤晃出细碎的光，映得樱井美子指尖的银戒格外亮。她握着茶碗的姿势很轻，指节分明，像握着一捧不会消散的云，开口时笑意还带着晨起的清浅：“昨晚睡得真沉，梦里都跟着经幡飘，好像飘到了纳木错的湖边，连风里都带着星星的凉。”
苏瑶正低头用布擦着碗沿，闻言抬头笑了笑，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像江南烟雨天里的柳叶：“我倒没做梦，就是半夜听见窗外的风，混着远处寺院的钟声，倒比在家里听雨声还安心。”她说着，把擦干净的碗轻轻放在樱井美子手边，指尖碰到对方的袖口时，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顿，又很快错开，像两片轻轻擦过的云，客气得让我心里发怔。
这客气太不寻常了。
昨夜苏瑶在我怀里红着眼眶问“是不是想起叶景梅”，樱井美子虽没在场，可今早两人碰面时，没有半分我预想中的局促，反倒是这种过分自然的亲近，像一层薄纱，把什么都罩在了下面。我捏着茶碗的手指紧了紧，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上来，却压不住心里的恍惚——明明前一晚还在纠结如何面对她们，此刻倒像是我成了局外人，杵在原地，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樱井美子喝了口甜茶，目光望向窗外飘着的经幡，声音轻得像风：“其实藏地最妙的，就是这份‘空’。你看那些转经的人，一步一步走，手里的经筒转着，心里未必想什么具体的事，可偏偏这份‘不想’，倒比想太多更清净。就像佛说的‘应无所住’，不执着于眼前的景，不挂怀心里的念，反而能接住所有的好。”她说话时眼底没什么波澜，连提到“执着”二字时，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份疏离感像雪山顶的雾，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碰不到。
苏瑶端着自己的茶碗，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的纹路，轻声接话：“我倒觉得，藏地的‘空’里，藏着最实在的‘满’。你看楼下卖糌粑的阿婆，凌晨就起来揉面，手上沾着青稞的香；还有昨天在八廓街见的老阿妈，转经时手里攥着给孙子的糖，经筒转一圈，糖纸就晃一下。这些细碎的烟火气，才让这‘空’里有了温度，像我在家煮茶，水要烧到正好，茶叶要放得不多不少，少一分太淡，多一分太浓，偏偏是这份‘刚好’，才最让人踏实。”
她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提到“煮茶”“糖纸”时，眼里亮着细碎的光，那是浸在红尘里的暖，像灶台上温着的粥，冒着热气，触手可及。
我坐在旁边，听着她们一“空”一“满”地聊，像看一幅半是雪山半是水乡的画。樱井美子说“诸法无我”，说看待景致要像看天上的云，来了就看，走了就忘，不贪也不恋；苏瑶却说“人间有味是清欢”，说再远的风景，不如一碗热甜茶，再深的禅意，不如阿婆递来的一块糌粑。她们聊得投契，偶尔对视一笑，樱井美子的笑带着点超脱的淡，苏瑶的笑带着点烟火的软，唯独我，像被落在了画外，手里的甜茶凉了半截，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樱井美子忽然转头看我，眼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小曹怎么一直不说话？是觉得我们聊的太玄，还是甜茶不合口味？”
我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窗外的经幡看了太久，指尖的茶渍都干在了碗沿上。苏瑶也抬头望我，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像怕我尴尬似的，轻声补充：“他许是还没醒透，早上起来都这样，得等喝两碗甜茶才活络。”
这话像台阶，我顺着往下走，勉强笑了笑：“是还没缓过来，听你们聊得好，就没好意思打断。”
樱井美子闻言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哪里的话，你也是这风景里的人，怎么会是打断？其实昨天在纳木错，我就想问你，你看星空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宇宙之大’，还是‘此刻真好’？”
她的问题像颗石子，投进我心里。我想起昨夜荒唐的念头，想起今早晨光里的反省，再看眼前的两人——一个像雪山，清醒而超脱，不沾尘俗；一个像水乡，温暖而实在，满是烟火。忽然就明白了，她们不是视而不见，是比我更清醒。樱井美子的“超脱”，是她本就懂得“不执着”，苏瑶的“烟火”，是她本就知道“守真心”，只有我，还在欲望里晃了一圈，才堪堪抓住“坦荡”的边。
我喝了口凉透的甜茶，忽然觉得心里亮堂了些，望着她们，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以前可能会想‘宇宙之大’，现在倒觉得，‘此刻真好’更重要。就像现在，喝着甜茶，听你们聊天，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经幡的香，这样就很好。”
苏瑶闻言，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像春溪里化开的冰，软得让人安心。樱井美子也点了点头，指尖再次望向窗外的经幡：“是啊，佛说‘活在当下’，大抵就是这样了。不贪过去，不忧未来，守住此刻的真心，就是最好的禅。”
阳光慢慢爬进屋里，落在三人之间的茶碗上，甜茶的香气混着经幡的酥香，漫在空气里。我不再觉得自己多余，也不再纠结昨夜的荒唐，只静静听着她们聊天——听樱井美子说雪山的禅意，听苏瑶说人间的烟火，偶尔插一两句话，像三个真正的朋友，在藏地的晨光里，守着此刻的安稳，再没有别的杂念。
茶点的余温还留在指尖，我拎起后座的背包往外走时，樱井美子已经拉开了副驾的车门，笑着朝苏瑶抬了抬下巴：“你坐前面吧，沿途能看清雪山的轮廓，冬天的雪覆在山尖上，比夏天更显干净。”
苏瑶愣了愣，指尖攥了攥衣角，还是轻声应了：“那多谢你了。”说着便弯腰坐进副驾，我绕到驾驶座时，刚好看见樱井美子绕到后座的身影，她动作轻快，像只掠过雪地的鸟，坐定后还朝我挥了挥手：“出发吧，听说前面那段公路能看见藏羚羊呢。”
引擎发动的瞬间，车窗落下一条缝，藏地的风裹着雪粒子钻进来，带着点清冽的冷。公路像条银灰色的带子，铺在苍茫的雪原上，远处的雪山顶着白顶，在阳光下泛着淡蓝的光，偶尔有零星的雪片从天空落下，轻飘飘地粘在车窗上，很快又被暖气烘化，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苏瑶单手撑着车窗，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经幡上，轻声感叹：“没想到冬天的藏地这么静，连风都比夏天轻些。”
后座的樱井美子忽然笑了，声音透过座椅缝隙传过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软：“静才好，静的时候才容易想明白事。就像我们日本人，总喜欢在雪天泡温泉，看着窗外的雪落，心里再乱的事，也能慢慢沉下来。”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从后视镜里瞥见她正望着窗外的雪山，眼神比平时更显柔和。苏瑶也转过头，好奇地问：“你们那边冬天，也会像这样下这么大的雪吗？还有你之前说的，日本的男人和女人，好像活得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