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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被某种至高无上的意志强行凝固。

无攸手中紫白色镰刀挥出的轨迹,距离那朵蠕动的【梦魇之花】仅剩毫厘之差。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距离,却如同天堑般无法逾越。

整个世界失去了色彩,失去了声音,失去了流动。

彩色铠甲人脸上那混合着贪婪、疯狂与最后时刻惊惧的表情,如同拙劣的面具般僵固;万卷从梦境桥梁尽头伸出的手,指尖因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细节清晰可见,她脸上的惊恐与呼喊被定格在无声的瞬间;林默(黑甲女人)眼中闪过的错愕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担忧,也凝固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而无攸自己,保持着挥砍的姿态,全身肌肉紧绷,黑眸中倒映着那近在咫尺的邪恶之花,意志与身体却如同被封存在琥珀中的飞虫,连思维似乎都变得迟缓。

唯一在“动”的,只有那朵【梦魇之花】。

它仿佛独立于这片被冻结的时空之外。漆黑的、触手般的花瓣不再扭曲,而是如同遇到了更高位阶存在的压制,开始微微颤抖,然后……如同被高温炙烤的蜡像,从边缘开始,无声无息地融化、坍缩!

没有滴落,没有蒸发。那构成花朵的、极致的黑暗与疯狂,就这么违背常理地化作一滩粘稠的、不断缩小的黑色液体,最终,彻底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仿佛它存在的根基,被某种更根本的规则直接“抹除”了。

凝固的世界骤然恢复!

时间的洪流重新奔涌,声音、色彩、动作瞬间回归!

无攸感觉挥砍的力量失去了目标,镰刀带着她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她惊愕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前方,那里原本是彩色铠甲人胸口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个不断逸散着残余黑暗能量的破洞,以及铠甲人那张因极度惊愕和茫然而扭曲的彩色面孔。

“发……发生了什么?!我的花!我的力量!!” 彩色铠甲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如同失去一切赌徒般的嚎叫,他疯狂地抓挠着自己胸口的破洞,试图找回那消失的核心。

但变化并未停止。

脚下的“地面”——那黑白梦境崩溃后露出的虚无——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冰冷的金属感和惨白的灯光如同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温热、令人极度不适的触感。

无攸低头,瞳孔骤然收缩。

她正站在一片……血红色的水面上。

水面无边无际,泛着粘稠的、如同血浆般的光泽,散发出浓郁的铁锈与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水并不深,刚刚没过脚踝,但那温热粘稠的触感透过靴子传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水面上漂浮着零零星星的、各种奇形怪状的苍白骸骨,有的像是巨兽,有的则带着类人的特征,它们随着血水的微微波动而沉浮。

抬头望去,天空同样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血红。没有太阳,没有云层,只有一片均匀的、仿佛在不断滴落血珠的红色天幕,将妖异的光芒投射在这片诡异的水世界上。整个世界,除了血的红,就是骸骨的白,色彩对比强烈到刺眼,却又带着一种死寂的、令人疯狂的“醒目”。

“这……这是哪里?!发生什么了?!” 彩色铠甲人停止了嚎叫,惊恐万状地环顾四周,这超乎他理解的环境让他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赖以横行、甚至试图借此成神的力量源头刚刚被莫名抹除,转眼又坠入这比噩梦更可怕的境地,巨大的落差让他几乎崩溃。

然而,他的疑问和恐惧,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无可名状的恐怖所覆盖。

远处,一片巨大的、原本被认为是“背景”的、如同山脉般连绵起伏的“阴影”,……动了一下。

那“山脉”的轮廓开始改变,伴随着一阵低沉到足以让灵魂共振的、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的摩擦声。血色的水面因此而荡开一圈圈巨大的涟漪。

然后,在无攸、林默和彩色铠甲人(如果他还能算是个“人”的话)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山脉”的一端,缓缓地、带着碾碎星辰般的沉重感,抬升了起来!

那是一个……巨大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蛇头!

仅仅是一个头颅,就堪比他们之前见过的“方舟”般庞大!覆盖其上的并非鳞片,而是一种仿佛由凝固的黑暗与血色脉络交织而成的、充满古老与蛮荒气息的角质层。头颅的轮廓线条优美而致命,带着一种捕食者顶端的绝对威严。

而最令人灵魂冻结的,是那只缓缓睁开的……竖瞳。

如同血月般巨大,占据了蛇头正面相当大的面积。瞳孔并非圆形,而是如同熔岩裂缝般的狭长竖线,周围是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红色。当这只竖瞳完全睁开,并缓缓转动,最终“锁定”了他们这几个渺小如尘埃的存在时——

一种无法抗拒的、如同整个宇宙重量压下的注视感,笼罩了所有人!

没有声音通过空气传播。

一个宏大、古老、冰冷、不带丝毫情感,仿佛由规则本身直接在他们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渺小的虫子们。】

声音不带疑问,只有陈述。

【仅给你们一次机会。解释。】

那竖瞳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们的肉体,直接窥视着他们的灵魂、记忆以及存在的本质。无攸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经历,甚至那些被遗忘的角落,都在这一眼下无所遁形。

【为何,我的‘花’,会在你们那里?】

“花”?祂指的是……那朵【梦魇之花】?!这尊无法形容的恐怖存在,是那朵花的……主人?!

彩色铠甲人先是如同被冻结般僵住,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下一秒,那恐惧竟然如同冰雪消融般,被一种更加病态、更加狂热的情绪所取代!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中倒映着那如山岳般的蛇首和血月竖瞳,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是……是……是真正的神!超越了维度!超越了规则!我终于……终于见到了!哈哈哈哈!”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竟然朝着那巨蛇的方向,如同最虔诚(或者说最疯狂)的信徒般,五体投地地跪拜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我……我好了!我啊!请让我……请让我成为您的代行者吧!我将奉献我的一切!我的灵魂!我的……”

然而,他狂热的祈求甚至没能说完。

那个冰冷的、直接响彻脑海的声音,毫无波动地打断了他,宣判了他的命运:

【好了。】

两个字,如同最终的裁定。

【属于你的一次机会,没了。】

下一刻,那血月般的竖瞳,微微……缩紧。

没有光芒射出,没有能量爆发。

跪拜在地的彩色铠甲人,他那彩色的、坚硬的、足以抵御强大攻击的铠甲,连同里面的血肉、骨骼、灵魂……他存在的所有痕迹,就在无攸和林默的眼前,如同被投入强酸中的冰块,无声无息地、迅速地融化、分解、坍缩!

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不到一秒钟,原地只剩下了一滩不断冒着气泡、散发着刺鼻腥味的粘稠黑水,然后那黑水也迅速渗入血色的水面,消失不见。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林默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架,发出“咯咯”的声响。她仅存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面对这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存在,她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坚强,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她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只能像一只受惊的鹌鹑,在原地瑟瑟发抖。

那巨大的竖瞳,似乎对解决掉一个“用了机会”的虫子毫不在意,目光缓缓扫过剩下的无攸和林默。那目光在林默身上停留了一瞬,宏大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弃?

【令人讨厌的味道。算了,对你们不感兴趣。】

仿佛驱赶苍蝇般随意。

【滚吧。】

随着这两个字落下,无攸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力量作用在她和林默身上!周围的景象——血色的水、天空、骸骨、以及那尊仅仅是存在就让人疯狂的巨蛇——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瞬间支离破碎!

强烈的眩晕和撕扯感再次袭来!

……

现实。赤红色的沙海。

“咳咳!呕——!”

无攸猛地从趴伏的状态弹起,随即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和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仿佛要将灵魂都吐出来。刚才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恐怖经历,让她的精神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冲击。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合着冷汗和沙尘,显得狼狈不堪。

旁边,万卷单膝跪地,双手支撑着身体,白色的短发被汗水彻底浸湿,紧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娇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虚弱,显然强行维持梦境桥梁和最后感知到的那一丝恐怖气息,几乎榨干了她。

而林默,则直接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红沙之上,彻底晕厥了过去。她精神上承受的压力最大,先是自我意识的挣扎与复仇,紧接着又直面了那超越理解的巨蛇,此刻终于超出了负荷。

“结……结束了吗?”

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灶幺。

她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依靠插在地上的幽蓝长刃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她浑身都被汗水浸透,风衣上的血迹变得更加暗沉,头盔下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她刚才几乎燃烧了所有生命本源去维持空间禁锢和协助万卷,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靠意志在硬撑。

她环顾四周,看到崩溃呕吐的无攸,剧烈颤抖的万卷,以及彻底昏死的林默。远处,那些“收割者”机器人和机械蠕虫,似乎因为失去了最高控制者(彩色铠甲人)的指令和能量支持,大部分都停止了活动,如同废铁般僵立在原地,只有少数几台还在执行着最后的巡逻指令,但也显得混乱无序。

看起来,最大的威胁……似乎解除了?

但没等灶幺松一口气,她就看到无攸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干呕之后,身体晃了晃,眼神涣散,然后软软地向前倒去,陷入了昏迷。而一旁的万卷,也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在了无攸的身边,失去了意识。

转瞬之间,还能保持清醒的,只剩下重伤濒危的灶幺一人。

她看着眼前横七竖八倒下的同伴(或许林默还算不上同伴),又看了看这片依旧荒凉、危机四伏的红沙之地,以及远处那些虽然大部分瘫痪但依旧存在潜在威胁的机械残骸,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沉重压力,笼罩了她疲惫不堪的身心。

结束了?或许吧。

但活下去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黄红色的、永恒不变的诡异天空,头盔下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在之后。

篝火在寂静的夜晚中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苗成为这片赤红沙海中唯一温暖而鲜活的光源,驱散着周遭的寒意与死寂。干燥的灌木枝在火焰中蜷曲、碳化,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带着些许焦苦的气味。

无攸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恢复意识的,那感觉就像她的脑袋被扔进了压路机下反复碾过,嗡嗡作响,沉重不堪。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她发现自己正侧躺着,身上盖着一条略显粗糙但厚实的毯子。而映入眼帘的,是同样侧躺在她面前、脸朝向她、正陷入沉睡的万卷。万卷白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前,呼吸平稳悠长,只是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梦中也不甚安稳。她平躺的睡姿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稚气,与平日里战斗时那凌厉精准的模样判若两人。

无攸试图回忆发生了什么,但记忆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只剩下一些尖锐而混乱的碎片——融化的黑色花朵、无边无际的血海、漂浮的骸骨,以及……那只仅仅是存在就让她灵魂颤栗的、如山岳般巨大的蛇瞳和那直接响彻脑海的冰冷声音。赢不了……根本赢不了……那是超越了理解范畴的恐怖。

仅仅是回想,就让她胃部一阵痉挛。

她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发了新一轮的眩晕和恶心。她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干呕起来,但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一些酸涩的胆汁和唾液,喉咙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柴火被投入火焰的轻微噼啪声。

“又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却依旧能听出是电子合成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什么东西,能把你吓成这副模样?连昏迷中都时不时抽搐一下。”

无攸用一只手扶着仿佛要裂开的额头,循声望去。

是灶幺。

她依旧戴着她那标志性的巨大机械眼头盔,猩红的光芒已经熄灭,只留下冰冷的金属外壳。但她身上的战斗服已经脱下,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沾了些许沙尘和深色污渍的灰色背心,勾勒出精悍的身形。她的左肩和右腹侧都缠绕着厚厚的、渗透出些许暗红色的绷带,显然伤口经过了紧急处理。她坐在篝火旁的一块石头上,正随手将一根捡来的枯枝掰断,丢进火中,跳跃的火光在她哑光的头盔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无攸没空在意自己的狼狈,她猛地抓住灶幺话语中的关键,声音带着惊恐未定的沙哑:“那……那他们两个呢?!老约翰呢?!艾拉呢?!”

灶幺丢柴火的动作顿了顿,电子音平静地陈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很可惜。在你晕倒之后不久,他们……就变成了灰,消散了。灰飞烟灭,什么也没留下。”

“为什么?!” 无攸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证实依然让她心如刀绞。艾拉扑向剑锋的背影和老约翰胸口被贯穿的画面再次浮现。

“我来回答吧。” 一个轻柔、温和,与之前那冰冷电子传音截然不同的女声,从篝火的另一侧响起。

无攸猛地转头。

是那个女人——那个黑甲女人。

此刻,她已经摘下了那个造型奇特的倒三角头盔,将其放在手边。篝火的光芒照亮了她的真容。

那是一张出乎意料温柔的脸庞。看上去大约三十岁上下,皮肤白皙,五官柔和而秀美。一双如同夏日晴空般的湛蓝色眼眸,此刻不再充满杀戮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淡淡的哀伤。她的头发是漂亮的白金色,被精心编成一条粗实的麻花辫,从肩头垂落,搭在身前,为她增添了几分娴静的气质。如果不看她身上那套依旧残破、带着战斗痕迹的黑色盔甲,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温婉的、带着书卷气的“贤妻良母”。

只是,在她左边的脸颊和脖颈处,还残留着一些之前战斗中被无攸的紫白镰刀留下的、不规则的多边形紫色晶体。这些晶体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瑰丽而诡异的光泽,非但没有破坏她的容貌,反而像是一种奇特的装饰,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而脆弱的美感。

她看着无攸,眼神复杂,带着歉意,缓缓开口:“那少女……艾拉,她本来就不是真实的生命,只是一个被精心培育、用于承载临时意识和执行任务的生物躯体。当背后的操控者消失,支撑她存在的能量和指令中断,她的身体自然就崩溃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带着深深的疲惫:“而老约翰……他本身,就是那把‘密钥’的载体。这是他为了保护真正的密钥,也是保护我,而做出的最终选择。在他……在他临终前,他将密钥的最后权限和所有信息,都转移给了我。权限转移完成的瞬间,他作为‘载体’的使命结束,身体……也就随之瓦解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无攸,正式介绍自己: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林默。” 她的声音轻柔而真诚,与之前战斗中那个冷酷无情的“监察者”判若两人。

说完,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军用水壶,递向无攸,语气带着关切:“看你刚才又在吐,胃里应该很不舒服吧?要喝点热水吗?刚烧好的。”

无攸愣愣地接过水壶,入手是温热的触感,驱散了她指尖的一些冰凉。她注意到,林默原本被自己用镰刀“否决”掉、齐肘而断的左臂,此刻竟然已经重新生长了出来!只是那新生的手臂,从手肘到指尖,都呈现出一种与脸上痕迹类似的、晶莹剔透的紫色晶体质感,在火光下流转着微光。

林默注意到了无攸的视线,抬起自己那只晶体化的左手,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语气平和地解释道:“我的身躯,有接近一半都已经被改造成了类似的结构。只要能量核心不被完全破坏,修复肢体的损伤……并不算太难。” 她露出一丝带着歉意的苦笑,“所以,很抱歉啦。不过,如果当时真的继续不死不休地打下去,你们可能真的会……就此倒在这里。”

她的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坦诚:“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你们的命。我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实现老约翰最后一个愿望——那是我们夫妻之间,在一切真相大白后,通过残存的心灵感应达成的共识——那就是让我从那段虚假的、被强行植入的记忆和仇恨中……彻底解脱出来。”

她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眼神有些缥缈:“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还得谢谢你们。是你们的出现,尤其是你,无攸,你那奇特的能力和进入我梦境世界的举动,打破了那个疯子对我最后的控制,让我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也让我……终于获得了清醒。”

无攸彻底震惊了。她握着温暖的水壶,看着眼前这个用最温柔的语气,诉说着最令人心碎事实的女人。那平静话语下所掩盖的痛苦、牺牲与挣扎,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

她下意识地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饮水,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她不小心被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上了她的后背。是林默。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无攸身边,动作轻柔地帮她顺着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呵护:

“喝水慢一点,别着急。”

那轻柔的拍抚,那温和的叮嘱,让无攸恍惚间,竟然从这个刚刚还是生死相搏的敌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类似于……“母爱”般的关怀。这种感觉陌生而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让她鼻子发酸的温暖。

林默轻轻抚摸着无攸的黑发,动作带着一丝生疏,却又无比小心,她继续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歉意:

“不过,我依旧要道歉。毕竟,是我把你们……不小心牵扯到了这场属于我们的悲剧里面。为此,我感到万分的抱歉。”

篝火依旧噼啪作响,映照着三个伤痕累累、关系复杂的女人。夜晚的沙海寂静无声,仿佛在默默聆听着这交织着痛苦、释然、歉意。

黎明的微光再次洒落,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却未能给这片赤红的沙海带来多少生机,只是将它的荒凉与死寂映照得更加清晰。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白的灰烬和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无攸几乎一夜未眠,后半夜只是稍微阖眼休息了一会儿,脑海中依旧不断闪回着昨日那惊心动魄的战斗和最后那超越理解的恐怖景象。腹部的贯穿伤在林默提供的某种高效再生凝胶和自身缓慢恢复能力的作用下已经止血并开始愈合,但内里的创伤和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远未消除。更折磨人的是那种精神上的强烈冲击和体力透支后的空乏。

她挣扎着坐起身,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软的抗议。她看向已经起身、正在检查装备的灶幺,声音沙哑而无力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干嘛?”

灶幺正将最后一条武装带扣紧,闻言头也不抬,电子混合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务实,甚至有种“终于可以干正事了”的干脆:“那当然是,履行合同,把这个世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裂缝全部关闭。然后,我才能回去提交任务,拿到报酬,顺便好好休个假。” 她拍了拍重新背回身后的巴雷特反器材步枪,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默此时也走了过来,她已经重新戴上了那个倒三角头盔,遮住了那张温婉的面容,变回了那个充满科技感的“监察者”形象,只是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时,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歉意:

“非常不好意思……其实造成这些裂缝,并非我的本意,是我被控制时执行的指令。但关闭它们,是我和我丈夫在最后时刻定下的约定。原本的计划,是打算在一个月内悄无声息地结束这一切,可惜……发生了太多意外,被推迟了这么久。”

她的语气带着遗憾,但随即变得坚定:“不过,只要我重新回到‘方舟’——就是顶上那个倒三角锥的控制中心,我就可以启动最终协议,关闭所有由它产生的空间裂缝,并且……尝试将这片被强行固定的区域,恢复成它原本应有的、不断自然变化的状态。”

就在这时,无攸的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让她忍不住弯下腰,又是一阵干呕。昨天她早已吐得干干净净,此刻只能吐出一些酸水,喉咙和食道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

“唔……好饿……好难受……好痛苦……” 她蜷缩着,发出细弱的呻吟,声音里带着生理上的极致不适和虚弱。这种强烈的饥渴和虚弱感,甚至暂时压过了对昨日恐怖经历的回忆。

万卷立刻蹲到她身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虽然她自己四肢被能量棱刺贯穿的伤口也已经初步愈合,但相比起几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无攸,她看起来状态要好得多,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行动似乎并无大碍。这或许得益于她作为“武器姬”的特殊构造,只要核心不被破坏,身体的损伤似乎更容易恢复。

林默看了看无攸痛苦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没办法。这片区域的环境被‘方舟’的固定力场和裂缝能量严重污染了,土地贫瘠,几乎找不到什么能安全食用的东西。水源也受到了影响。” 她话锋一转,试图给无攸一些希望,“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种改造和固定并非全球性的。只是以‘方舟’为中心,覆盖了大约半片大陆的面积。世界的其他地方,依旧遵循着它原本的、不断变化的规律。只要到了‘方舟’上面,控制中心里有完善的生态循环系统和储备物资,你们想吃什么都可以找到。”

听到这话,无攸灰暗的眼神里终于亮起了一点点微光。食物的诱惑在此时变得无比巨大。

在万卷的搀扶下,无攸勉强站了起来,但依旧虚弱得需要靠着万卷才能站稳,一只手无力地捂着小腹。万卷见状,不仅支撑着无攸,还主动将无攸那柄依旧紫白相间的镰刀拿了过来,背在了自己身后,为她分担重量。

另一边,灶幺也已经全副武装。哑光材质的野外作战服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巨大的机械眼头盔重新亮起了代表常态的蓝色光芒,背后的巴雷特和腰间的 USp 手枪都检查完毕,整个人再次变回了那个专业、冷峻的时空赏金猎人。

林默也调整好了状态,倒三角头盔下的目光变得沉稳而坚定。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再过多言语。她们的目标一致——远处那个如同山峦般巨大的“固定锚”,以及从锚点延伸而上、连接着悬浮于高空“方舟”的粗壮锁链。

巨大的圆锥体内部,与外界荒凉血腥的红沙景象判若两个世界。

当林默带着无攸、灶幺和万卷踏入那扇滑开的合金门后,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充满杀戮机械或冰冷实验仪器的场景,反而是一种令人意外的、带着简约科技美学的宁静空间。

地面是光滑如镜的乳白色石英材质,清晰地倒映出上方柔和而均匀的灯光。墙壁是流畅的弧形设计,嵌着巨大的落地观景窗,窗外正是那片被固定下来的、广袤而诡异的赤红沙海,如同悬挂在墙上一幅巨大却死气沉沉的画作。空气清新,带着循环系统过滤后的洁净感,温度适宜。

几名穿着简洁白色研究员制服的人,正悠闲地站在不远处,手中端着白色的陶瓷杯,小口啜饮着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咖啡。他们听到门开的动静,纷纷转过头来,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带着些许询问的神色。

其中一人推了推眼镜,看向林默,语气平常地问道:“林博士?下面的事情……弄完了?这几位是……?” 他的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状态明显不佳的无攸三人,尤其是在虚弱得需要万卷搀扶的无攸和全副武装、头盔闪着蓝光的灶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林默——此刻或许该称呼她为林默博士——点了点头,声音透过面具,但似乎也放松了许多:“嗯,事情办完了。她们……算是帮助我的人吧。只不过,或多或少都受了一些伤。” 她言简意赅地带过了下方那场惨烈的战斗,随即转入正题:“好了,通知下去,重新启动并接管底下所有的‘清道夫’和‘收割者’单位,执行清理和维护协议。我们待会儿……就要准备关闭那些‘门’了。”

那名研究员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关闭所有裂缝?为什么突然……?而且,最高权限不是一直……”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之前他们缺乏关闭裂缝的最终权限。

林默抬起手,打断了他的疑问,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稳:“权限……我已经拿到了。现在,只差最后的激活和确认。你们先去执行指令,启动所有必要的系统,为全局协议做准备。”

几名研究员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再追问。他们显然对林默有着相当的信任。几人迅速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在旁边的金属桌上,对着林默微微颔首,便快步走出了控制中心大厅,身影消失在另一侧的通道中。

看着研究员们离开,灶幺头盔上的蓝色光芒微微闪烁,她转向林默,电子音带着一丝探究:“为什么他们……这么轻易就听从你的指令?按照你之前的说法,那个掌权者应该掌控着一切。”

林默一边示意三人跟上,朝着大厅深处一部独立的电梯走去,一边回答道:“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并非完全被操控。在意识底层保留清醒的同时,我也一直在暗中行动,利用我对系统架构的了解,一点一点地从那个疯子手中抢夺非核心的权限。再加上……那人多年来沉迷于寻找‘神之种’和最终密钥,对‘方舟’本身的具体管理和日常运作并不上心,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他的疯狂实验中。这也给了我渗透和掌控大部分实际管理权限的机会。”

她按下电梯按钮,合金门无声滑开。“现在,我们只要去往塔顶的核心控制室,我就能激活并融合刚刚得到的最高权限密钥,彻底、完整地掌控这座‘方舟’,结束这一切。”

四人走入宽敞的电梯。电梯内部是银灰色的金属壁,光滑如镜,只有顶部的指示灯和几个简单的控制按钮。电梯门关闭后,开始以一种平稳却异常迅捷的速度向上攀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电梯内嵌的扬声器里,传出一个温和的合成女声,似乎在继续着某个话题:“……不过,也得‘感谢’那位前掌权者,他一心只追逐着成神的幻梦。最初,他确实是为了所谓的‘新伊甸园’而不择手段,以至于搞出了‘清道夫’等一系列怪物。但当他偶然得知‘方舟’本身还隐藏着一个传说中的‘最高权限’,能够直接调用并控制那股神秘的域外能量时,他的目标就彻底变了,变成了不惜一切代价获取密钥,对其他事务几乎不闻不问……”

这声音像是在为林默的话做补充,也像是在向无攸等人解释这背后更深的纠葛。

电梯高速上升了约五分钟后,那种轻微的失重感消失,电梯平稳地停了下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合金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与楼下那简约明亮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异常宽阔、挑高极高的圆形大厅,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如同祭坛般的圆形平台,以及四周墙壁上如同瀑布般奔流不息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数据流。这些数据流由无数细小的符号、图形和代码构成,如同有生命的河流,在墙壁上飞速滚动、交织、重组,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如同无数细沙流动般的低沉嗡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强大的能量场,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大脑的核心。

“这里,就是‘方舟’的真正控制室,‘穹顶之心’。” 林默的声音在这片充满信息洪流的空间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在这里,可以随意调用和监控飞船内的所有系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改变外部被固定区域的环境参数。”

无攸踏入这片空间,那磅礴的数据流和强大的能量场让她感到一阵心悸,同时,她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也急促地响了起来:

`系统:检测到高浓度现实稳定锚信号……正在比对数据库……匹配成功。记录新的固定锚坐标及能量签名。该装置标记为:耶梦加得封印辅助阵列——第七号节点。目前节点状态:稳定。正在读取节点日志……日志片段确认,已上报至管理者备份数据库。`

耶梦加得封印?无攸心中一震,这艘“方舟”和它释放的固定力场,竟然还与封印那条灭世巨蛇有关?这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林默没有停留,她径直走向大厅中央那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圆形平台。她再次取下了那个倒三角头盔,这一次,她的面容在平台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平静与坚定。

她将头盔轻轻放置在平台中心一个与之完美契合的凹槽内。

下一刻,头盔仿佛被激活了一般,表面的材质流动起来,原本边缘闪烁的、代表警告或敌对状态的红色光芒,如同被清水洗涤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稳定的幽蓝色。头盔中央那红色的圆环也变成了纯净的蓝色。

林默将完成“认证”的头盔重新戴上。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她身上那套黑曜石般的盔甲,其内部流淌的能量线条,也同步从危险的红色转变为了一种代表掌控与稳定的幽蓝色。一股无形的、庞大的权限波动,以她为中心,如同涟漪般扩散至整个控制室,甚至穿透墙壁,传达到“方舟”的每一个角落。

“好了。” 林默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权威与平静,“现在,我正式成为了这座‘方舟’的至高管理者。”

她抬起那只晶体化的左手,虚按在面前的空气中。

“通知全体乘员及自动化单位,” 她的声音通过控制室的广播系统,清晰地传遍整个移动堡垒,“请全体人员做好系统检查准备。现在,将对‘方舟’进行全面自检,确保所有功能模块处于最佳可用状态。”

随着她的指令,周围墙壁上那些奔腾不息的蓝色数据流骤然发生了变化!除了环绕中央平台的少数几条核心数据流依旧保持亮蓝色,其余绝大部分数据流如同被同时掐断了电源般,一个接一个地迅速黯淡、熄灭下去,最终只留下中央平台周围那片区域依旧闪烁着稳定的光芒。

紧接着,一个洪亮而毫无感情的合成音,回荡在控制室,并通过扩音系统传遍了“方舟”:

【开始进行现实稳定锚结构自检……】

【正在进行现实稳定锚数据完整性校验……】

【能源核心输出功率稳定……】

【次级固定锚点连接确认……准备执行脱离程序……】

庞大的方舟,在这一刻,仿佛一头沉睡了许久的巨兽,正在缓缓苏醒,并开始收敛它那足以改变世界规则的力量。关闭裂缝,恢复世界变化的第一步,已然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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