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庆抓住树杈翻进院墙,只觉得脚下一软,原来是踩在了厚厚的落雪上。他打了个滚卸去力道,抬头打量四周——这是个挺大的后花园,假山石旁堆着未化的雪,几株梅花开得正艳,暗香浮动。远处的正房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人影,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他不敢耽搁,猫着腰想找个隐蔽处先躲起来,却见院墙外面火光晃动,传来阵阵呵斥声,显然王角虎的人已经把这宅子围了。“这下可糟了。”呼延庆心里一沉,知道硬闯肯定不行,只能悄悄往亮灯的房间摸去,想看看这家人是什么来头。
走到窗下,他屏住呼吸,只听屋里传来个洪亮的声音,带着股急劲儿:“爹,刚才派人去打听了,今晚在肉丘坟闹事的,真是呼延家的后代,自个儿报的名字,叫呼延庆!”
“呼延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好!好啊!老呼家有后了!苍天有眼啊!”接着便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又像是在笑,听得人心里发酸。
呼延庆趴在窗台上,借着窗纸的缝隙往里瞧——只见屋里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锦袍,虽面带风霜,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他旁边站着三个中年汉子,个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练家子。
“爹,您别太激动。”一个汉子劝道,“现在满城都是庞文的人,这孩子能从双龙街跑出来,已是万幸,可外面围得水泄不通,他怕是……”
“怕什么!”老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我高怀德的宅子,还能让他们说搜就搜?当年若不是我贪杯误事,老呼家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我对不起呼延老王爷,对不起守用、守信两个孩子!”
呼延庆听到“高怀德”三个字,心里猛地一动——母亲曾跟他提过,当年父亲逃出京城时,本想先去投奔驸马高王爷,只因高王爷不在家,才辗转去了大王庄。原来,这竟是高王爷的府邸!
屋里的高怀德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往墙上一抓,竟拽下一副挂着的铠甲,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披:“我这就出去,找到那孩子,带他杀出去!庞文那狗贼想动他,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爹!您冷静点!”三个儿子赶紧上前拉住他,“您这一出去,不等于告诉全城人那孩子在咱们家吗?庞文正找不到由头收拾您呢,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怎么办?”高怀德气得吹胡子瞪眼,铠甲的系带都系错了,“眼睁睁看着老呼家最后一点骨血落在他们手里?我死后有何面目见呼延老王爷?”
“爹,您听我说。”大儿子高勇压低声音,“孩儿已经让人把后院的暗门打开了,只要能把那孩子送到暗门,就能从水道出去,直通城外。只是现在外面盯得紧,得想个法子把他悄悄带过去。”
二儿子高猛也道:“是啊爹,您先稳住,我去后花园找找,说不定那孩子就躲在哪个角落里。”
呼延庆听到这里,知道不能再躲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对着窗户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朗声道:“晚辈呼延庆,叩见高王爷!”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高怀德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庆儿?是庆儿吗?快进来!”
呼延庆推开门走进屋,见高怀德正瞪大眼睛看着他,连忙又磕了个头:“晚辈呼延庆,见过高爷爷。”
“快起来快起来!”高怀德一把将他拉起来,攥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像!真像你爷爷!这眉眼,这股劲儿,跟老王爷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个儿子也围上来,见呼延庆虽衣衫有些破损,却眼神清亮,透着股倔强,都暗暗点头——果然是忠良之后。
“高爷爷,”呼延庆看着他身上没系好的铠甲,轻声道,“您别着急,我能跑出来一次,就能跑第二次。只是外面围得紧,还请高爷爷指条明路。”
高怀德抹了把泪,一拍大腿:“好孩子,有骨气!你高爷爷别的没有,这宅子底下的暗道,还是当年先帝赐的,庞文那狗贼做梦也想不到!”他转头对高勇道:“快,取我的披风来,给庆儿换上,再找身你弟弟的衣服,让他换换。”
高勇应声而去,高怀德拉着呼延庆坐下,问起他这些年的经历。呼延庆捡要紧的说了,从母亲如何隐瞒身份,到外公教他读书,师傅教他练武,听得高怀德不住叹气,时而咬牙切齿骂庞文,时而红着眼圈夸他懂事。
“好,好啊。”高怀德听完,欣慰道,“有你在,老呼家的仇就有指望了。你记住,不光是你,京城还有许多忠良惦记着这事,双天官寇准、开封府尹包拯,都是你爷爷的旧部,只是现在庞文势大,他们不便明着出面,可暗地里,都会帮你的。”
说话间,高勇取来衣服和披风。呼延庆换上一身藏青色的短打,罩上高怀德的貂皮披风,顿时精神了不少。高猛已经在前院安排妥当,回来禀报道:“爹,都准备好了,暗门那边没人盯梢,我亲自送庆儿过去。”
高怀德握着呼延庆的手,郑重道:“庆儿,出去后往西北走,去找你二叔叔呼延守信,他在宁夏府聚了些兵马,正等着报仇呢。这是我的腰牌,路上若遇难处,亮出来,会有人帮你。”
呼延庆接过腰牌,揣在怀里,对着高怀德深深一揖:“多谢高爷爷相救,此恩此德,呼延庆永世不忘。等我找到叔叔,带兵马回来,定要为全家报仇,也为高爷爷洗刷冤屈!”
“好!爷爷等着那一天!”高怀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路上小心。”
高猛领着呼延庆,借着夜色掩护,往后院走去。穿过一片竹林,来到假山旁,高猛移开一块石头,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从这儿下去,顺着水道走三里地,就能到城外的芦苇荡,记住,千万别点灯。”
呼延庆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亮着灯的宅子,转身钻进了洞口。黑暗中,他仿佛能听见高爷爷在屋里叹气,能看见那扇窗纸上的人影——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洞口被悄悄合上,外面的风雪依旧,而呼延庆的脚下,一条通往希望的暗道,正等着他一步步走出去。他握紧了怀里的腰牌,也握紧了拳头——爷爷奶奶,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