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个字念什么呀?”
范喜良像被烫到似的,手猛地缩了下,笔差点掉在桌上,声音细若蚊蚋。
“是‘徭’字。” 说完又觉不妥,慌忙补充,“是‘徭役’的‘徭’,我是说。” 他越说越乱,脸更红了。
“哦,徭役的徭,” 孟姜慢悠悠地念着,眼里的笑意快藏不住了。
“先生也怕徭役么?”
范喜良的手猛地攥紧了,指尖掐进掌心,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惊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孟姑娘何出此言?”
孟姜却笑了,往后退了退,坐回自己的位置,指了指他方才写漏的笔画。
“先生笔误了,倒让我瞎猜了。”
范喜良这才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沁出层薄汗。他定了定神,匆匆把信写完,递还给她时,指尖都在抖。
孟姜捏着信纸,又谢了一遍,才告辞。
范喜良站在院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她走在土路上,风拂起她的裙摆,像只白蝶。
心里竟有些怅惋,像是手里刚捧了块温玉,转眼就没了。
他想起方才她凑过来时的样子,温顺又清素,睫毛长长的,说话时眼里有光,哪里有半分传言里的轻浮?倒是自己,方才竟慌得像个毛头小子,连句整话都快说不明白了。
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又慌了。
转身回屋,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气。他是从长城工地上逃出来的,同行的三个同乡都死在了那里,不是被累死就是被监工的鞭子抽死。
他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工地上的尸体堆得像山,梦见监工的铜鞭带着风声落下。
他躲在这村里,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哪个路过的兵卒认出他,或是哪个多嘴的村民把他报给亭长,他哪里敢动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
他拿起桌上的书简,简片上的字都成了模糊的影子,眼前总晃着她方才那双带着水汽的眼睛,耳边也总响着她温软的声音。
他走到窗边,悄悄掀开点窗纸往外看,只能看见远处的土路空空的,她早走远了。
他叹了口气,把书简扔在桌上,双手按着太阳穴,只觉得心里乱得像团麻。
而孟姜回了屋,反手关上门,就把那张信纸扔进了灶膛。火苗 “腾” 地舔上来,卷着信纸,转眼就把字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点黑灰,飘在灶膛里。
她靠在灶边,抬手摸着自己的唇角,眼里漾着笑 ,这书生,不单脸皮薄,心里还藏着事呢,提到 “徭役” 就慌成那样,十有八九是逃役的。
她想起方才他耳尖发红的样子,忍不住 “噗嗤” 笑出了声。
笑完了,又蹲下身,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明明灭灭照在她脸上,映得她眼里的光忽深忽浅。
这年头,逃役的人多了去了,只要不惹到她头上,与她无关。只是这书生心肠软,又有学问,或许真能靠得住?
前几日亭长来查户籍时,盯着她的 “寡户” 名册看了半晌,眼里的光让她发怵。
她知道,若再没个依傍,说不定哪天就被亭长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去给军营做炊妇,或是送去修驰道 , 那都是死路一条。
她摇了摇头,把这念头甩出去。才见几面,想这些太早了。
只是指尖还留着方才碰过他衣袖的触感,糙糙的,却带着点暖意。她起身走到门口,推开条缝,望着村尾的方向,老槐树的影子又挪了挪,日头快到中天了。
远处传来亭长的呵斥声,大概又在催缴刍稿了,这日子,还得慢慢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