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金砖地上的回音。
谢清绯躺在地上,鬓边斜插的凤凰步摇还在微微颤动,唇边凝固的暗红药渍像朵开到极致的曼殊沙华。
苏彦伏在她身侧,龙袍下摆拖曳在地,遮住了她垂落在榻边的手。
李凉月站在三步之外,看着这两具尚有余温的躯体,忽然屈起手指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阴影里立刻滑出个玄衣暗卫,动作利落地将苏彦扛在肩上。那人足尖点地时带起一阵冷风,卷得烛火猛地跳了跳,转瞬已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门被巨力撞开的声响震落了檐角的积雪,苏肃提着染血的长剑闯进来,他目光扫过空了一半的龙榻,猛地攥紧剑柄。
“苏彦呢!”
兵将们正要上前,却被他厉声喝止。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人的脚步声,踩过地上蜿蜒的药汁痕迹,停在榻前。
苏肃颤抖着撩开半垂的锦幔,谢清绯苍白的睡颜撞进眼底时,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在距离她鼻尖寸许的地方悬了许久,才敢轻轻落下。
那片冰凉的肌肤下,没有丝毫呼吸的起伏。
心底那点侥幸的火苗彻底熄灭,苏肃双膝一软跪倒在榻边,将谢清绯从锦被中打横抱起。
她的身子轻得像片羽毛,颊边还凝着未干的泪痕,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他想起少年时她总爱追在自己身后喊 “苏肃哥哥”,想起猎场上她红着眼眶说恨他,想起她最后那句冰冷的 “皇上的女人”。
原来有些话,说了就是一生一世,连反悔的余地都不给。
“清绯。” 他把脸埋在她颈窝,压抑了半生的痛苦终于冲破喉咙,化作沉闷的呜咽。
龙涎香与她发间的兰草香缠绕在一起,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得到了这天下,却永远失去了她。
“皇上。”
温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苏肃猛地回头,看见李凉月站在烛影里,鬓边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拽住她的衣袖,将脸埋进她腰间,像个迷路的孩子:“阿月,她没了,她真的没了。”
李凉月垂眸看着伏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这个刚刚踏着血路登上权力巅峰的帝王,此刻哭得像要碎掉。
她抬手轻抚过他颤抖的脊背,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盛着与这悲戚氛围格格不入的清明。
皇城郊外的密林深处,暗卫将苏彦倚在老松树上,塞进他手心一封素笺,便隐入枝叶间没了踪影。
一日后,“皇上龙驭上宾,无嗣,传位于皇弟苏肃” 的诏书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们跪在雪地里哭嚎,朝堂上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太和殿的金砖被新换过,映着穿龙袍的苏肃愈发挺拔的身影。他挥退前来恭贺的群臣,独自走到偏殿的龙榻前。
凉月穿着繁复的皇后朝服,正由宫女为她整理垂落的十二幅绶带,听见脚步声便抬眸看来,眼底含笑。
“阿月。” 苏肃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白玉镯,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会是我苏肃永远的皇后。” 他低头在她额间印下虔诚的一吻,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乘上早已等候在外的御辇,向着站满文武百官的乾坤殿行去。
明黄的轿帘落下时,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占有欲。
苏彦猛地睁开眼。他茫然地望着头顶交错的枝桠,直到掌心的纸笺硌得他生疼,才猛地想起什么,颤抖着拆开。
凉月娟秀的字迹落在宣纸上:“陛下,这是清绯姐姐的心愿。那药是迷药,不过是想看看您是否愿与她共赴黄泉。如今得隐世高人相助,已将您救出。望陛下带着清姐姐的意愿好好活下去,臣妾会在宫中照顾好她的遗体,让她风光下葬。”
最后那句 “勿念” 刺得他眼眶发酸,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冰冷的纸页上,晕开一片墨迹。
三日后,苏彦换上寻常商旅的衣衫,背着简单的行囊,朝着山海关的方向走去。他不打算认输。
半年后,金銮殿。
苏彦浑身是血地扑向御座上的苏肃,短刀深深刺入对方小腹的同时,他自己也被长剑贯穿了胸膛。
两兄弟对视着倒下,滚烫的血在金砖上汇成溪流,像极了当年母亲为他们兄弟二人洗手时,盆里漾开的胭脂水。
李凉月抱着不满周岁的皇子,透过窗棂望着宫墙外漫天的飞雪。
她终于完成了许多年前的愿望,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只是还远远不够。
垂帘之后,她传旨,开设女学,凡年满十岁女子皆可应试入仕。”
阶下躬身应是的女官中,为首的那位身着紫色相袍,正是新任命的丞相清清。
她抬起头时,眉眼间竟有几分谢清绯的影子,只是更多了几分锐利。
十年后,大朔王朝的朝堂上,女子身影已随处可见。
李凉月摘下垂帘,与身旁的清清相视一笑。
“从今日起,大朔改制,女子亦可登基为帝。”
诏书昭告天下的那天,皇城的角楼上,李凉月望着下方欢腾的人群,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镇国寺,谢清绯曾笑着说:“若有朝一日,女子也能像男子般读书议政,该多好。”
风拂过她鬓边的白发,带着岁月的沉香。
她知道,她们终究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