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侦察艇的离去,并未带来多少轻松。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和毫无感情的审视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丝路方舟依旧以缓慢的速度西行,但车厢内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多了一层对未知高科技追捕的隐忧。
“不能一直这样被动。”雁北归打破了沉默,她将那枚翠绿晶体小心收起,目光扫过众人,“灯塔的侦察艇只是先锋。他们确认了目标,下一次来的可能就是捕获队,甚至‘清道夫’单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修复方舟,恢复战力,同时……”她看向刘乐黎和鸣魅,“弄清楚我们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翼点了点头,指着阿光调出的粗糙电子地图:“根据旧资料,前方大约一百五十公里处,有一个旧时代的半地下式物资中转站,代号‘鼹鼠洞’。位置隐蔽,结构坚固,或许还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残留物资。如果能到达那里,我们可以获得宝贵的休整时间。”
一百五十公里,对于完好的方舟不过是一两个小时的行程,但对于现在这艘靠应急动力蠕行的伤船,却需要近乎一整天的跋涉,而且途中无法预测是否会再遇危险。
“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刘乐黎表示赞同,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我们需要时间。”
鸣瞳靠坐在角落,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夜瞳中重新燃起了对生存的渴望。小魅需要稳定的环境,这支队伍是目前唯一的依靠。
行程既定,众人各司其职。
黄茂和阿光更加卖力地检修设备,试图从破损的系统中榨取更多动力和稳定性。零承担了更多的警戒任务,尽管没有弓箭,她的感知和身手依旧敏锐。雁北归则开始整理她有限的物资,并尝试用更普通的方法调理鸣瞳的身体。
刘乐黎没有闲着。他坐在相对安静的角落,闭上眼睛,并非深度冥想,而是细细体会着自己身体和精神的变化。
与辛首一战,引导“?”之火,几乎将他掏空,但也仿佛打破了一层无形的桎梏。他对自己那种连接“异常”的感知,似乎有了更清晰、更可控的体会。他尝试着将感知范围控制在车厢内,细致地感受着每个人的能量特征:零的纯净与坚韧,雁北归内敛中蕴含的生命气息与一丝沧桑,鸣瞳那微弱却顽强的、与污染格格不入的特质,鸣魅体内那混乱与清明交织的波动,甚至黄茂和阿光身上那种专注于技术的稳定思绪……
他仿佛一个盲人第一次“看见”了世界的色彩,虽然模糊,却充满了信息。
旅程在沉默与紧张中推进了大半天,幸运的是,并未再遭遇成规模的野兽或势力。当夕阳(透过红雾只剩下一团暗红的光晕)即将沉入地平线时,阿光兴奋地喊道:“看到了!‘鼹鼠洞’!入口很隐蔽,但结构扫描显示主体部分还算完好!”
那是一个依着山壁开凿、外表覆盖着厚重伪装网的半地下建筑,入口被坍塌的岩石和茂盛的变异藤蔓部分掩埋,极难被发现。方舟艰难地驶近,黄茂操纵着机械臂,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清理出勉强可供方舟驶入的通道。
当方舟庞大的车身缓缓滑入黑暗的入口,厚重的防爆门在身后艰难合拢(电力系统早已失效,靠黄茂临时接通的备用电池驱动),将外界的红雾与危险暂时隔绝时,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应急照明亮起,昏黄的光芒照亮了这个尘封已久的空间。这里比想象中要大,是一个可以容纳数列火车装卸的仓库,层高惊人。虽然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一些地方还有漏水的痕迹和锈蚀的管道,但主体结构确实坚固,空气虽然陈旧,却没有太多污染的味道,通风系统似乎还有微弱的自然循环。
“检查环境,排除隐患,建立临时防线。”翼立刻下达指令。众人打起精神,开始忙碌。零和恢复了一些力气的刘乐黎负责侦查仓库深处;黄茂和阿光寻找还能使用的能源接口和设备;雁北归则带着鸣瞳兄妹,寻找相对干净、安全的角落安置。
仓库深处没有发现活物,只有一些老鼠和昆虫的干尸,以及大量空置的货架和废弃的集装箱。他们在角落发现了一个独立的、带有简易过滤通风系统的休息区,甚至还有几张锈迹斑斑但结构尚存的双层床。
这简直是天堂般的发现。
入夜,众人在清理出来的休息区围坐,中间点燃了一小堆用废弃木材和油料升起的篝火(经过严格过滤,确保烟雾不会外泄)。火光驱散了部分寒意和黑暗,也映照着每个人疲惫却放松了些许的面容。黄茂用找到的旧罐头和自带的合成口粮,勉强煮了一锅热汤,虽然味道寡淡,却是几天来第一顿像样的热食。
喝下热汤,身体的疲惫似乎被驱散了一些,紧绷的神经也得以稍稍松弛。沉默之中,一种劫后余生的淡淡庆幸,以及同舟共济的微妙情感,在空气中流淌。
“雁北归……前辈,”刘乐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用了敬称,“之前在灯塔的人面前,你提到了‘绿洲眷顾者’,还有‘遗忘坟场’……能告诉我们更多吗?关于绿洲,关于灯塔,关于……你的过去?”
这个问题憋在很多人心里很久了。雁北归的身份和能力,一直是个谜。
雁北归拨动了一下篝火,火光在她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不愿触及的往事。
“绿洲,并非一个地方那么简单。”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它更是一种‘状态’,一种在‘原初噩梦’侵蚀下,仍能保持纯净生命循环的‘概念’。‘母亲之树’是它的核心显化,但并非唯一。像我这样,因为机缘或血脉,能与绿洲核心产生共鸣,获得部分庇佑和力量的人,被称为‘眷顾者’。我们数量稀少,大多隐世不出,职责是守护绿洲的秘密,并在必要时,引导值得拯救的生命前往庇护。”
她看了一眼刘乐黎:“你能连接异常,感知本质,这种特质,在某些古老的记载中,与绿洲的‘理解’与‘包容’特性有相似之处,所以母亲之树会对你有所反应,我也能隐约感觉到你的不同。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你的能力,或许能成为对抗污染的关键之一,而不仅仅是‘异常’。”
“至于灯塔……”雁北归的语气冷了下来,“他们最初或许也抱着研究污染、寻找解方的目的。但在铃木苗博士的掌控下,一切走向了极端。他们将生命视为样本,将异常视为资源,为了所谓的‘进化’和‘掌控’,无所不用其极。‘遗忘坟场’是他们的一处早期大型实验场,打着收容救助的旗号,诱捕了大量幸存者和轻度污染者,进行惨无人道的融合与畸变实验……我当年,曾试图潜入调查并解救一些人,但失败了,身份也险些暴露。他们认得我的能量特征,也一直对‘绿洲眷顾者’的血脉和信物垂涎三尺,认为其中蕴含着对抗甚至掌控污染的终极密码。”
沉重的真相让篝火旁的空气都凝滞了。鸣瞳握紧了拳头,他想起了玉门关内那些关于“隔离区”的恐怖传闻。零的眼神也更加冰冷。
“hUo呢?‘?’又代表什么?”刘乐黎继续追问。
“hUo……人类联合组织,成分复杂。像银翼所属的‘裁决之剑’,是其中秉承古老‘?’之信念的派系,象征着文明的火种与秩序,致力于净化污染,恢复文明。但hUo内部也有其他声音,有的偏向于像灯塔那样的激进研究,有的则更注重保存现有势力……龙炎小队的隼,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后一种。”雁北归分析道,“银鸢的牺牲,是‘?’之信念的体现。他将火种传递给了我们。”她看向刘乐黎,“你引导的那道光流,已经带上了‘?’的印记。这意味着,你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关乎文明存续的斗争中心。”
刘乐黎默然。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
“我……只是个想保护妹妹的猎手。”鸣瞳忽然低声说道,打破了关于宏大叙事的沉默,“什么绿洲、灯塔、?……离我太远了。我只想知道,哪里能救小魅。”他的目光落在身边昏睡的鸣魅身上,充满了兄长最朴实的忧虑。
雁北归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你妹妹的情况,是深度污染与自身意志的拉锯战。绿洲的环境是对她最有帮助的,但我们现在无法回去。我的草药和手法只能维持。要根治,或许需要找到污染的本质,或者……找到能与她体内污染‘对话’、乃至‘引导’的方法。”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刘乐黎。
刘乐黎心中一动。与污染“对话”、“引导”……这似乎正是他能力可能发展的方向?
“先休息吧。”翼结束了话题,“明天开始,全力修复方舟,收集物资。我们在这里最多停留三天。三天后,无论方舟恢复多少,都必须离开。灯塔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篝火渐渐微弱,众人在疲惫中沉沉睡去。仓库外,是永恒的红雾与未知的危险;仓库内,是短暂的安全与交织着沉重真相的梦境。
在沉睡的鸣魅枕边,那枚从父母遗物中找到的、磨损的旧徽章,在篝火的余烬映照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徽章的图案,隐约是一个抽象的、环绕着星点的树形标志——与绿洲的符号,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暗涌之下,更多的线索与因果,正在悄然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