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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三〇七年,晋光熙二年,五月,倭国,大和国,葛城(今日本奈良县一带)。

时已初夏,濑内海的季风裹挟着湿咸的水汽,掠过绵延的丘陵与大片新插了秧、泛着嫩绿的水田。

在这片被后世称为“大和盆地”的平原上,散布着许多以夯土筑基、茅草覆顶的“竖穴式”或“高床式”建筑群落。

其中规模最庞大、屋舍最高耸、木栅与壕沟环绕最为森严的一处,便是此时权势煊赫的葛城氏一族的本据地。

而在葛城氏势力范围的边缘,一处背靠缓坡、面朝清澈溪流的僻静谷地,独立着一组维护得颇为精良的馆舍。

这里便是“大鹪鹙”的居所。

“大鹪鹙”并非本名,而是倭国贵族中常用的一种尊称或别名,常与禽鸟相关,寓意敏捷或祥瑞。其人在葛城氏乃至整个大和朝廷中,地位特殊。

他并非葛城氏的嫡流宗子,也非掌控兵马、权倾朝野的“大连”(如葛城氏、平群氏首领)或统辖部民的“伴造”,但因其年少时曾作为“遣人”(使节)随船队冒险渡海,前往遥远的“带方郡”(汉四郡故地,当时已被高句丽占据)及更远的晋地(中国),学习过汉文典籍,粗通华夏礼仪,数年前归来时还带回了一些被倭人视若珍宝的晋朝器物(如铜镜、玉器、丝绸残片),因此在以葛城氏为首的“倭五王”(赞、珍、济、兴、武)体系中,担任着类似“文胆”或“外交顾问”的角色,负责与来自朝鲜半岛“任那日本府”(伽耶地区倭人据点)的“渡来人”(归化人,主要是工匠、学者)打交道,解读偶尔来自海对面的汉字文书,地位超然却无实权。

日头西斜,将馆舍的影子拉得老长。

大鹪鹙刚回到自己那间位于馆舍最深处的“奥之间”(内室)。

这间屋子不经允许,连最亲近的侍从也不得靠近。

大鹪鹙年约四旬,面容清癯,带着常年伏案与思索的痕迹,颌下留着倭国上层贵族常见的短髯。

身上穿着由渡来人织工仿制晋朝样式制作的浅青色曲裾深衣,只是布料粗糙,染色也不甚均匀,针脚更远不如真正晋衣精细,在这倭国已算极为体面。

此刻,大鹪鹙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更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

今日,大鹪鹙被“大王”(此时在位的很可能是“赞”或“珍”)召入葛城氏主持的宫邸,参与了一场关于如何应对北方“毛人”(虾夷人)袭扰边境,以及如何回复来自“任那”的求援(新罗势力扩张,挤压伽耶倭人据点)的冗长议事。

席间,葛城氏、平群氏、苏我氏等大姓豪族首领各执一词,明争暗斗,只为自家牟取更多的土地、人口和征讨之权,令他心生厌倦与无力。

大鹪鹙并非不关心国事,只是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更为紧要、也更为隐秘的事,以至于在议事时屡屡走神,引得坐于上首的大王不悦地瞥了他好几眼。

“主君,您回来了。要先沐浴吗?还是先用些饭食?” 一名穿着整洁麻衣、发式也不同于寻常倭人少女、更近似半岛风格的年轻女子跪在门边,以额触地,恭敬地问道。

她是数年前从朝鲜半岛渡海而来的“韩锻冶”(朝鲜冶铁工匠)之女,因聪慧伶俐,略通汉语,被大鹪鹙留在身边伺候笔墨,也负责照料这间不许寻常下人进入的内室。

“不必。” 大鹪鹙摆摆手,声音因议事时的沉默和心绪不宁而有些干涩,“你们都退下,没有我的召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间十步之内。记住,是任何人。”

他强调了一句。

“嗨(是)!” 侍女深深俯首,不敢多问,悄无声息地膝行后退,出了门廊,并将厚重的柏木拉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溪流隐约的潺潺水声传来。

大鹪鹙快步走到室内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用上好“槻木”(日本扁柏)打造、色泽暗沉、纹理细腻的矮柜。

大鹪鹙蹲下身,手指因急切而微微颤抖,摸索到柜子侧面一个极其隐蔽、与木材纹理融为一体的榫卯接缝处,轻轻一按,一块木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内嵌的暗格。

暗格中别无他物,只静静地躺着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用整块暗紫色“紫檀”木挖凿而成、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的小方盒。

盒盖上阴刻着繁复的、充满晋土风格的云雷纹和蟠螭纹,线条流畅,刀工精湛,绝非倭国或半岛工匠所能为。

这盒子本身,便是数年前他随使团历尽艰险归来时,晋朝某位边郡官员赐予的少数几件珍贵礼物之一。

大鹪鹙将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捧出,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走到室内唯一的低矮案几前,轻轻放下。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在平息剧烈的心跳,又像是在进行某种隐秘而虔诚的仪式。

然后,他才伸出双手,用极其轻柔、近乎朝圣般的动作,拇指抵住盒盖边缘,缓缓向上掀开。

盒内铺着柔软的、颜色已有些黯淡的紫色绸缎,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不大,约两指宽,三寸余长,质地温润,色呈青白,在室内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玉佩顶端有一个小小的穿孔,穿着一根已经有些褪色、但依旧坚韧的五彩丝绦。

看到这枚玉佩,大鹪鹙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混合着近乎虔诚的敬畏、难以言喻的渴望、深重的疑惑,以及一丝被小心掩藏的恐惧。

就是这枚玉佩。

大约在四年前,他得到这枚玉佩不久后,一次深夜独处,在油灯下仔细观摩把玩时,不慎被玉佩边缘一处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锐利缺口划破了左手食指。

鲜血渗出,滴落在玉佩表面。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玉佩接触鲜血的部位,竟微微发热,随即,整个玉佩散发出柔和而不刺眼的白色光晕!

紧接着,玉佩前方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一个边缘闪烁着微光的、缓缓旋转的漩涡凭空出现!

就在他惊骇欲绝、几乎要失声尖叫时,一个人影,从那光芒漩涡中一步跨了出来。

那人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样式极其古怪的短衣长裤(现代休闲服),头发很短,面容与倭人、略有不同,眼神锐利而沉静。

虽然双方语言完全不通,但大鹪鹙凭借学过的汉字,连比带划,以指蘸水在案几上书写,竟能与对方进行一些断断续续、词不达意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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