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赏罚分明,凝聚人心’!”
昭和帝忽然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
“起来吧。你的心意,朕知道了。澈儿之功,莫爱卿之劳,永宁侯之勇,以及那些医者兵士之付出,朕心中自有计较。待楚廷押解侯鸿亮回京,所有功过是非,朕自会当廷明断,论功行赏,绝不使忠臣寒心!”
昭和帝这番表态,看似允诺,实则留有余地。
将最终定论放在楚廷回京之后,既是程序所需,也暗含了帝王平衡与掌控的深意。
“臣女代家父及所有北域同仁,叩谢皇上天恩!”
楚卿鸢再次叩首,这才起身。
她明白,这已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回应。
帝王的心思,深如渊海,能应下“论功行赏”四字,已是成功。
“好了。”
昭和帝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
“说了这许久,想必你们也乏了。吴越,去瞧瞧御膳房的药膳和徐太医配的药可曾备好。”
吴越走后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过了几息,昭和帝抬眸看向楚卿鸢,声音平淡。
“在澈儿府上住着可习惯?”
“多谢皇上关心,臣女觉得极好,三皇子殿下待臣女一向关怀有加。”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见着吴越回来了。
吴越行了个礼,上前几步,低声道:“皇上,徐太医已将药配好,御膳房的药膳也已送至偏殿暖阁。”
“嗯。”
昭和帝应了一声,脸上的深沉之色稍缓,又恢复了那种带着几分随意的温和。
“说了这许久,想必也饿了。澈儿,楚丫头,随朕去用些药膳吧,徐太医正好也在,让他再给楚丫头也瞧瞧,这一路奔波,想必也耗损不小。”
“谢父皇(皇上)关怀。”
两人应道。
......
三人移步至御书房相连的暖阁。
暖阁内布置雅致,药膳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药草味弥漫开来。
徐太医已候在一旁,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药膳点心和两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落座后,昭和帝示意徐太医先为楚卿鸢诊脉。
徐太医细细诊过,恭敬回禀楚卿鸢只是劳倦体虚,并无大碍,细心调养即可。
昭和帝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用膳间,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昭和帝随意问了些北域风土民情,楚卿鸢都十分谨慎地作答。
君玄澈则安静地陪在一旁,目光时不时落在楚卿鸢身上,带着无声的关切。
药膳将尽,徐太医恭敬地将两碗汤药奉上。
一碗是给君玄澈的疗伤药,另一碗据说是给昭和帝的滋补汤剂。
就在君玄澈接过药碗,欲解开袖口方便徐太医查看伤口换药时,昭和帝的目光忽然锐利地落在了君玄澈的手臂上。
“澈儿。”
昭和帝的声音不高,却让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你这伤口的包扎......看起来很是利落。是太医院哪位太医的手笔?”
君玄澈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楚卿鸢,坦然道:“回父皇,并非太医所包。是......是卿鸢为儿臣处理的伤口并包扎的。”
“哦?”
昭和帝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他放下手中的调羹,目光落在君玄澈手臂那包扎整齐的白色绷带上,打量了片刻。
“楚丫头还有这等手艺?”
昭和帝的视线转向楚卿鸢,脸上带着长辈般的温和笑意。
“瞧着比太医院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学徒包得还妥帖利落。你一个侯府千金,平日里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会懂得处理这等刀剑创伤?莫非永宁侯府上还教这个?”
昭和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闲话家常,带着几分打趣,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楚卿鸢心下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垂眸恭敬回道。
“皇上谬赞,臣女实在惶恐。臣女愚钝,哪里懂得什么医术包扎。不过是......不过是见殿下伤势骇人,心中焦急,又恐路上颠簸加重伤情,便硬着头皮,回忆着偶尔翻看杂书时瞥见的零星图画,依葫芦画瓢,胡乱缠上止血罢了。”
“当时手忙脚乱,只求能暂且稳住伤情,手法粗陋不堪,能得殿下忍耐已是万幸。只是这一路回来包扎的次数多了,倒也熟悉了些,虽然瞧着像那么回事儿,可臣女终究不是专业的,自然比不过太医院的御医,也实在当不起皇上夸赞。”
楚卿鸢将一切归咎于情急之下的模仿和运气,绝口不提其他。
“哦?看杂书?”
昭和帝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个说法颇为有趣。
“看来永宁侯府的藏书倒是颇为庞杂,连金疮急救之类的图谱也有收藏?楚廷倒是个妙人。”
昭和帝轻笑一声,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仿佛真的信了这番说辞,或者觉得这只是小事,不值得深究。
......
之后,暖阁内的气氛便彻底缓和下来。
昭和帝似乎完全失去了对包扎手法的兴趣,转而闲适地问起了北域的风土人情,万福山的雪景与京城有何不同,甚至聊起了几种北域特有的、京中罕见的野味。
楚卿鸢谨慎地拣着能说的、安全的话题回答了,心下却始终悬着一根线,不敢完全放松。
药膳用毕,汤药也喝了。
昭和帝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倦色,他温和地摆了摆手:“好了,朕也有些乏了。你们今日入宫回话也辛苦了,先回去好生歇着吧。”
“儿臣(臣女)告退。”
君玄澈与楚卿鸢齐齐行礼。
昭和帝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补充道。
“对了,过两日宫里有个赏花小宴,是丽贵妃操持的,来的都是些宗亲女眷。到时候永宁侯应当还未归京,楚丫头也来松散松散吧,总待在澈儿府里怕是也闷得慌。”
楚卿鸢心下一凛,面上却不显,恭敬应道。
“是,臣女遵旨。”
“嗯,去吧。回去好生歇着。”
昭和帝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君玄澈与楚卿鸢再次行礼,而后恭敬地退出了暖阁。
直到走出御书房的范围,被宫道上的春风一吹,楚卿鸢才感觉那口一直提着的气缓缓吐了出来,但心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却悄然盘旋,未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