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刺鼻、带着消毒剂特有辛辣气味的冰冷空气,猛地灌入鼻腔!鲁智深像溺水者被拖出水面般,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
光!刺眼的白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灼得他眼睛生疼。他眯着眼,艰难地适应着。眼前的一切,如同闯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躺在一张窄窄的、铺着雪白床单的奇怪“床”上,身下是硬邦邦的垫子,远不如寺庙的禅床舒服。四周的墙壁白得晃眼,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后来知道是涂料)。头顶悬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圆盘(吸顶灯),没有灯芯,没有油盏,却亮如白昼!
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的胳膊上缠绕着透明的、像蛇皮一样光滑的管子(输液管),管子连着上方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无色无味的“水”(生理盐水),正一滴一滴,如同露珠般,悄无声息地流入他的血脉!旁边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监护仪),上面跳动着彩色的线条和不断变化的数字,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嘀……嘀……”声,如同某种未知生命的脉搏。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望向窗外。这一眼,让他如遭雷击!
窗外!不再是熟悉的禅院古松、市井瓦舍!而是……一片钢铁丛林!无数方方正正、高耸入云的巨大“楼阁”,如同天神用钢铁和玻璃堆砌的墓碑,直插云霄!阳光在那些光滑如镜的墙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一些小小的、带着轮子的“铁盒子”(汽车)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飞快穿梭,发出低沉的轰鸣,如同奔流的铁水!天空中没有飞鸟,只有几只巨大的、闪烁着红光的“铁鸟”(飞机)拖着长长的白线,无声地划过天际!
“这……这是何处?莫非是……阿鼻地狱?还是……天界?” 鲁智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试图挣扎起身,却感觉浑身像被拆散了骨头般剧痛无力,喉咙里更是插着一根冰冷的管子(气管插管),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如同濒死的野兽。
“醒了!鲁师傅醒了!” 一个清脆、带着惊喜的女声响起。一个穿着奇怪白色短衣、头戴同样白色小帽的女子(护士)快步走了进来。她看到鲁智深睁开的眼睛,脸上露出笑容,迅速按下了床边一个红色的按钮。
很快,一群穿着同样白色长袍(白大褂)的人涌了进来,像一群白色的幽灵。他们围在床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词语:
“生命体征平稳了……”
“颅内压下来了……”
“肺挫伤恢复得不错……”
“真是奇迹!那么重的伤……”
其中一个戴着两片透明水晶(眼镜)的人,手里拿着一个会发光的、薄如纸片的“板子”(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飞快地点戳滑动,发出“嗒嗒”的轻响。那“板子”上流光溢彩,映照出各种奇异的符号和图形。鲁智深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个被摆在祭坛上的祭品,只能徒劳地用眼神表达着巨大的困惑和恐惧。
…………
夜晚降临。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和窗外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如同鬼火般的霓虹灯光。
鲁智深喉咙里的管子终于被拔掉了。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缓缓抬起手,举到眼前。
这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手。
手掌宽厚,指节粗大,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持禅杖、戒刀留下的印记。手背上还有几道新添的、狰狞的擦伤和淤青。然而……这双手,明显小了一圈!皮肤也略显粗糙黝黑,指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黑灰色的污垢——那是水泥和铁锈的混合物!这绝不是他那双蒲扇般、能倒拔垂杨柳的巨掌!
一股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脑海!鲁智深闷哼一声,痛苦地抱住了头!无数破碎、混乱、陌生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意识!
?“鲁智深,高考586分……” (一个冰冷的声音)
?“爸,妈,我不念大专了,出去打工……” (一个年轻、带着不甘和无奈的声音)
?烈日下,扛着沉重的钢筋,汗水浸透衣背……
?工头赵黑虎狰狞的脸:“新人三天工钱减半!规矩!”
?劣质水泥刺鼻的气味……
?小王惊恐的眼神:“鲁哥!墙在晃!”
?天崩地裂!剧痛!黑暗!
“啊——!” 鲁智深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过了许久,那剧烈的头痛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个完整的、属于另一个“鲁智深”的、苦涩而短暂的人生记忆!
他,鲁提辖,花和尚鲁智深,竟然……借尸还魂了!还魂在一个同样名叫鲁智深、却只有二十出头、在工地摸爬滚打、最终为救工友而死的年轻后生身上!
“好汉子!” 鲁智深(融合的灵魂)猛地一拍床沿,震得旁边的监护仪都晃了一下!他眼中精光爆射!虽然这后生没有他那般神力,但那份在危难之际舍己救人的侠义肝胆,却与他如出一辙!“虽死犹荣!洒家……不,我鲁智深,定不负你这副身躯!你的冤屈,你的不甘,洒家替你讨还!”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这具身体虽然伤痕累累,多处骨折尚未痊愈,但骨架匀称,肌肉线条分明,显然是常年劳作打熬出来的底子!一股潜藏的力量感在血脉深处蛰伏着!鲁智深嘴角勾起一丝狂放的笑意:“好!好根骨!待洒家调养恢复,定能重拾昔日雄风!”
…………
三天后的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鲁智深盘膝坐在病床上(虽然姿势别扭,但他在努力适应),闭目调息,感受着体内微弱却真实流转的气血。虽然远不及前世浑厚,但已非前几日那般枯竭。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廉价烟草味的气息涌了进来。鲁智深猛地睁开眼!
门口,挤进来几张黝黑、布满风霜、写满关切的脸庞。正是记忆中那些同甘共苦的工友!为首的,是那个被他推开的学徒工小王。小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显然不是他的尺寸),手里拎着一个廉价的塑料果篮,里面装着几个表皮有些磕碰的苹果。他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看到坐起来的鲁智深,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鲁哥!” 小王几步冲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醒了!太好了!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推我那一下……被压在下面的……就是我啊!” 他“噗通”一声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抓住床沿,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起来!” 鲁智深眉头一拧,声音带着前世为将者的威严,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男儿膝下有黄金!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洒……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伸出那只缠着绷带的手,用力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力道之大,拍得小王一个趔趄。
其他工友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候着,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真诚的感激。鲁智深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工地……现在如何了?”
原本嘈杂的病房瞬间安静下来。工友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互相看了看,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奈。老吴(质检员)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更乱了!刘财富那个王八蛋,怕上面来查,连夜让人把那些不合格的水泥、钢筋都藏起来了!堆在废弃仓库里,用破苫布盖着!还有……” 他声音更低,带着一丝恐惧,“听说后面的大老板……卷钱跑了!”
“跑了?!” 鲁智深眼中寒光一闪!一股怒火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腾!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脆响!牵扯到伤口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更痛的是心中的愤怒!“好!好一个卷钱跑了!好一个藏污纳垢!” 他强压下怒火,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知道了。等我出去,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
几天后,鲁智深不顾医生劝阻,执意出院。他换上那身洗得发白、沾着洗不掉的污渍的蓝色工装,脚踩一双磨得发亮的解放鞋,重新踏入了那片熟悉的、尘土飞扬的工地。
工地依旧喧嚣,但气氛却异常压抑。机器的轰鸣声中,夹杂着工友们低声的咒骂和叹息。倒塌的脚手架和隔墙废墟已经被清理,但地面上残留的狰狞痕迹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剧。
鲁智深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走向老吴所说的那个废弃仓库。仓库位于工地最偏僻的角落,门锁锈迹斑斑。他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在锈蚀的铁锁上!
“哐当!” 一声巨响!铁锁应声而断!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浓烈的、劣质水泥特有的刺鼻氨水味混合着铁锈的腥气扑面而来!
仓库里光线昏暗。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鲁智深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灰色袋子(水泥),包装粗糙,印着模糊不清的标识。旁边,是成捆的钢筋,表面锈迹斑斑,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裂纹和扭曲!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标号不明的防水卷材和保温板……
“狗日的!” 鲁智深怒骂一声!他大步走进去,随手撕开一袋水泥。里面是灰黑色的粉末,颗粒粗糙,用手一捻,毫无粘性,甚至带着刺鼻的怪味!他又走到钢筋堆旁,捡起一根锈蚀严重的螺纹钢,双手用力一掰!
“嘎嘣!” 一声脆响!那根钢筋竟然应声而断!断口处,锈蚀深入内部,材质疏松,如同朽木!
“就凭这些破烂玩意儿,也敢盖高楼?!” 鲁智深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将手中的半截钢筋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巨响!胸中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前世嫉恶如仇的性子被彻底点燃!这哪里是偷工减料?这分明是草菅人命!是谋财害命!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英雄鲁智深吗?伤好了?这么快就回来……找死啊?”
鲁智深猛地转身!
只见工头赵黑虎叼着烟,带着几个流里流气的打手,堵在了仓库门口。他脸上带着狞笑,眼神凶狠,脖子上那根粗大的金链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油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