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材行业协会的会议室,空间高大宽敞,深色的胡桃木会议桌厚重得如同棺椁,冰冷的中央空调口正对着鲁智深的座位,源源不断地喷吐着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冷气。他庞大的身躯深陷在昂贵的进口真皮座椅里——那椅子软得过分,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温柔却致命地包裹着他,将他下陷,仿佛要吸走他身上那股源自泥土与汗水的力道。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误入瓷器店的蛮牛,一举一动都透着生涩与不适。更让他心头窝火的,是面前那盏茶杯——精巧的骨瓷,薄得透光,杯口不过杯口大小,里面晃荡着几片可怜的茶叶!这点容量,还不够他当年在梁山泊下马时喝的一口粗茶痛快!这哪里是待客?简直是束缚手脚的刑具!每一处细节都在暗示:这里不属于你,鲁智深。这里是权力的精巧笼子。
“啪啪啪——!” 一阵突兀而夸张的掌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炸响,带着一种表演性的热烈。
钱胖子挺着滚圆的肚子站起来,双手拍得通红,脸上堆砌着过于灿烂的笑容,肥厚的油光在吸顶灯下闪闪发亮。他目光看似充满激赏地投向鲁智深,眼底深处却藏着一种看好戏的狡黠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建材行业协会的新任副会长——鲁智深,鲁总!” 钱胖子声音洪亮得近乎造作,“鲁总年轻有为,白手起家,创造奇迹!是我们行业的骄傲,更是协会注入的新鲜血液,蓬勃力量!以后协会的发展蓝图,可全指望鲁总您运筹帷幄、多出良策啊!” 每一个华丽的辞藻都像是一个带着倒钩的鱼饵,抛向鲁智深这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鲁智深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算是回应。这顶被强行戴上的“副会长”高帽,沉甸甸如铅,是苏副局长那番“掺沙子”、“激活死水”的高尚说辞硬塞给他的。可他此刻坐在这里,只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扔进滚油里的寒冰,格格不入又备受煎熬。不是来掺沙子,倒像是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的祭品!
冗长而空洞的会议终于结束。鲁智深如释重负地起身,只想立刻逃离这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钱胖子却像一块甩不开的粘糕,带着一身浓郁的古龙水味,极其“亲热”地贴了上来,一只肥厚的手掌重重搭在鲁智深厚实的肩膀上——那力道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压。
“鲁总!大喜事嘛!晚上必须庆贺一下!” 钱胖子眯着小眼睛,凑到鲁智深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故作神秘的油腻感,“帝豪酒店,锦绣厅!老弟我做东,给您接风洗尘!场面绝对配得上您这身份!”
鲁智深眉头紧锁,本能地就想拒绝:“钱会长客气了,真不用!公司还有事……” 话没说完,钱胖子那只肥手重重一拍他的肩胛骨,带着警告性的按压:
“诶——!” 他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瞬间冷硬下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却清晰如冰锥刺入耳膜,“哥哥我可是费了老劲才请动苏局的!有些事……光开会桌上怎么说得透?晚上聊聊,聊聊嘛!苏局……很期待和你‘深入交流’。”
“苏局”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住了鲁智深拒绝的喉咙。
…………
帝豪酒店的“锦绣厅”,其奢华程度超出了鲁智深的想象。璀璨如星河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纤毫毕现,金箔装饰的墙面在灯光下流淌着奢靡的光晕,厚重的丝绒地毯踩上去软得让人发飘,像是踏在虚幻的云端。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昂贵食材的混合气味,熏得人头晕目眩。鲁智深坐在宽大的丝绒扶手椅上,僵硬得如同第一次穿上戏服、被捆着上台的角儿。他身上那套为了今晚特意熨烫过的深色西装,此刻像一层钢铁的壳子,沉重地束缚着他,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汗珠,不受控制地从他被笔挺衬衫领口紧箍的脖颈处渗出。
时间在一分一秒煎熬中爬过。终于,厚重的雕花包厢门被侍者无声地拉开。
苏副局长施施然走进来,脸上挂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他的出现,如同无形的磁场,瞬间控制了整个空间的气场。在他身后半步,一左一右跟着两个男人。
左边一人,身高体阔,几乎能与鲁智深一较高下,啤酒肚挺着名牌皮带,一脸横肉,眼中精光四射,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倨傲,正是城建集团的“赵阎王”赵总。
右边一人,则瘦小精悍,穿着考究的定制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嘴角噙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是永鑫建材的“铁算盘”马总。两人的视线在进入包厢的瞬间,就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聚焦在了鲁智深身上,带着审视、评估,还有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
“哎呀,不好意思,临时有个会,让小鲁久等了。” 苏副局长随意地摆摆手,仿佛在驱赶微不足道的尘埃。他很自然地坐在主位,钱胖子立刻如同得了圣旨的太监,手脚麻利地开始安排酒水。
“小鲁啊,” 苏副局长抿了一口侍者倒上的陈年茅台,目光投向鲁智深,那眼神看似亲切,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二位,都是我们城市建设领域的翘楚,实干家!赵总,城建集团的当家人;马总,永鑫建材的马董事长。以后啊,大家都是朋友,相互多照应。” 他的介绍,轻描淡写,却为后续的戏码埋下了伏笔。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是顶级茅台,菜是山珍海味。但在鲁智深嘴里,却味同嚼蜡。他看到那赵总豪饮的姿态,隐约想起前世在梁山上也见过这般海量的头领,可那些人是为了义气,眼前这人……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气氛渐渐被酒精“催化”得热络(或者说燥热)起来。
“鲁老弟!老哥我是爽快人!” 赵总满脸通红,酒气像带着热浪直扑鲁智深的面门。他肥硕的身体倾轧过来,几乎要将鲁智深挤到角落,一只油乎乎的手用力拍打着鲁智深的肩膀,每一掌都带着试探与压迫的力量,“我看你人实在!够意思!是块好料子!这次市里那个中心大剧院的工程,规模可不小!是个扬名立万的绝好机会!”
他嘿嘿笑着,凑得更近,刺鼻的酒气和体味混杂着烟味熏得鲁智深直皱眉:
“资质嘛……你智深建筑,刚拿下安置房项目,证明能力还是有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贪婪的精光如同实质,“有些‘程序’,那是免不了的!这是规矩,不是为谁设的,是大家都这样走的!畅通无阻嘛!”
钱胖子在一旁帮腔,笑得像只偷到油的肥老鼠:“赵总说得对!规矩要懂!这样大家才能一起发财嘛!鲁老弟前程似锦啊!”
苏副局长端着精致的小酒杯,含笑不语,只是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鲁智深脸上,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知答案的问题被提出。
鲁智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他知道戏肉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住心头翻腾的厌恶,脸上却努力做出一副茫然又急于求教的样子,身体微微后倾,试图拉开与赵总那股臭气的距离,声音带着刻意的“憨直”:
“程序?啥程序?苏局,赵总,我这初来乍到,还真不太懂……您二位可得多提点小弟,这程序……到底怎么个走法?” 他把“不懂”演绎得恰到好处,像一根扎在油浸气球上的刺。
“简单!痛快!” 赵总仿佛就在等这句话,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震得杯碟一阵轻响。他伸出肥厚的巴掌,五根手指张开,在鲁智深眼前挑衅般地晃了晃,咧开嘴,露出两排被烟酒熏染得发黄的牙齿,每一颗都仿佛在叫嚣着贪婪:
“老弟!咱们都是明白人!爽快点!你给我这个数!五个点!” 他嘿嘿地笑,那笑声如同夜枭般刺耳难听,“放心!我老赵打包票!只要这五个点到位,从招投标资格预审,到专家评审,再到后面验收审计……保证你一路畅通!绿灯放行!顺水又顺风!那个项目,它就板上钉钉姓‘鲁’了!”
五个点!
五个点?!!
中心大剧院工程预估造价五千万!
五个点就是——二百五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