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清冷地笼着窗外的古堡,天色只透出一抹微弱的鱼肚白。
卧室里,雷宇峥却已像个即将登台的模特,在宽大衣帽间前不断更换着外套。
“晓苏,这件怎么样?”
他拎起一件深灰色双排扣驼绒大衣,剪裁利落,肩线如刀锋般锐利,面料在晨光下流淌着低调奢华的哑光。
杜晓苏慵懒地陷在柔软大床里,怀里抱着暖烘烘、睡得呼噜作响的排骨,纤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猫咪油亮光滑的毛。
她半眯着眼,看着雷宇峥比划那件气势迫人的大衣,摇头:“太严肃了,雷先生。你是去跟你亲弟弟吃饭,不是去收购人家的医学院。”
排骨在她怀里不满地扭了扭。
雷宇峥放下大衣,毫不犹豫又拎起另一件深海军蓝单排扣羊绒大衣,领口袖口缀着精致的同色系暗纹提花。“那这件?Loro piana的,料子够软,没那么强的攻击性?”他征询地看着她。
晓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把脸埋进排骨柔软肚皮上吸了一口猫气:“嗯……商务精英范儿还是太重。雷宇峥,你就没有casual一点的?放轻松,那是你弟弟,又不是商业伙伴。”
“casual?”雷宇峥显然对这个概念用在“见邵振嵘”这件事上有所保留,他指了指旁边衣架上的运动夹克,“打球那些算casual吧?这样去见振嵘……会不会太随意,显得不够重视?”
语气里是兄长特有的、生怕怠慢了弟弟的慎重。
杜晓苏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抬头,眼底满是戏谑:“雷宇峥,你老实交代,今天要见的,到底是你亲弟弟邵振嵘,还是你藏在心底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呀?”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雷宇峥被她问得一噎,英俊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尴尬的红晕。
他放下羊绒大衣,走到床边坐下,大手揉了揉排骨的猫头,才低声道:“别胡说。我只是……已经一年零三个月没跟振嵘好好坐下来吃顿饭了。去年暑假他在伦敦圣玛丽医院实习,也没能回来。”
言语间,那份对弟弟久别重逢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怕时光冲淡了亲昵的忐忑,清晰流露。
杜晓苏心尖儿微微一软,那点调侃瞬间被温情取代。
她低头在排骨毛茸茸的猫头上响亮地“啵”了一口,随即利落地掀被起身。
赤脚踩在柔软地毯上,几步就蹦到了雷宇峥那排挂得一丝不苟的敞开式衣橱前。指尖划过一排顶级面料,她猫儿似的眼神精准一扫。
很快,利落地抽出两件。
一件是触手温软如云的浅燕麦色高领羊绒衫(brunello cucinelli)。另一件是线条流畅自然、毫无束缚感的深棕色软呢休闲西装外套(Kiton手工杰作),透着意大利贵族式的成熟慵懒。
“喏,就穿这个。”她把衣服塞进雷宇峥怀里,顺手搭上他刚才拿的那条深灰色精纺羊毛西裤,“裤子配这个。千万别打领带!信我,保证你玉树临风,既亲切又帅得恰到好处,邵医生肯定眼前一亮。”
雷宇峥低头看着怀里这堆比他平日风格“松懈”不少的衣物,又看看杜晓苏笃定又带点小得意的眼神,薄唇终于愉悦地扬起。
他单手抱衣,另一只长臂一伸,猛地将只穿着丝质睡袍、一身暖香的杜晓苏捞进怀里。
“晓苏……”他声音低沉微哑,下巴抵着她发顶清甜的香气,手臂收得紧紧的,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杜晓苏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脸颊被迫贴着他精良衬衫下紧实温热的胸膛,感受着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象征性地挣了挣:“喂喂,注意时间啊雷先生!邵医生要上课的,爱丁堡医学院神经外科的魔鬼课程表你又不是不知道,八点的课,人家这会儿估计都啃着三明治进教室了!”她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膛,“松手啦!”
雷宇峥这才带着点不情愿松开她,眼底盛满笑意:“好,听雷太太的。”
然后迅速在她光洁额上印下一个响亮的吻,随即转身走向浴室,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爱丁堡医学院古老的图书馆门口,高大的石柱沉淀着几个世纪的学术气息。
邵振嵘一身休闲装扮,安静地站在廊柱阴影里等待。
他身上那件佛罗伦萨蓝格纹的羊绒外套,在冬日灰蒙背景下格外清新亮眼,内搭医学院标志性的深绿色套头衫,下身是合体深色卡其裤和保养得宜的棕色切尔西靴,透着英伦学院派的随性与温润。
他不时看一眼腕表,清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期待。
当看到远处并肩走来的人影时,邵振嵘的眼睛瞬间亮了,嘴角扬起毫不掩饰的喜悦。
“二哥!”他声音清朗,用力挥手。
雷宇峥也扬手回应,步伐明显加快。
他果然采纳了杜晓苏的建议,浅燕麦色高领羊绒衫柔和了硬朗轮廓,敞开的深棕色软呢外套随性优雅,整个人少了平日的迫人精英感,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弛暖意。
杜晓苏被他半揽在身侧,看着雷宇峥脸上纯粹为见到弟弟而开心的笑容,心里暗赞:嗯,这样的雷宇峥,果然更鲜活更有温度。
直到走近,看清邵振嵘面容,杜晓苏心头也微动。
眼前青年眉宇间与雷宇峥确有六七分相似,尤其那高挺鼻梁和清晰下颌线。
但不同于雷宇峥那双深邃吸光、自带压迫感的双眼皮凤眸,邵振嵘的眼睛更圆润些,眼神清澈温煦,如冬日暖阳,唇角天然带笑,气质温润如玉,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
“二哥!”邵振嵘又叫了一声,目光随即落到杜晓苏身上,带着纯粹的好奇和友善的笑意。
他落落大方地伸手,语气爽朗又带点促狭:“这位肯定就是我二嫂了吧?二嫂好!我是邵振嵘!”
“二嫂”这称呼让杜晓苏耳根微热。
她伸手与他相握,指尖传来青年医生皮肤干燥稳定的温度。
她绽开灿烂笑容,明澈大眼弯成月牙,故意嗔道:“邵医生,叫我晓苏就好啦!二嫂听着,感觉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呢!”声音清脆娇憨。
就在两人双手紧握的刹那,杜晓苏脑海里毫无预兆地、清晰地炸开一个带着俏皮笑意的女声——
[“邵医生,我今天……有没有让你心动呀?”]
那声音如此鲜活,带着狡黠和满满期待,仿佛响在耳畔!
杜晓苏握着邵振嵘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脸上笑容却纹丝未变,依旧明媚。
她不动声色地松手,心底波澜骤起:来了!原主的记忆碎片,如此清晰地指向邵振嵘!那句少女心事的问话……在医院?是初遇?
邵振嵘只觉未来二嫂的手柔软微凉,笑容明媚晃眼。
那句娇嗔的“邵医生”钻入耳中,心头莫名一跳,一股混杂着熟悉感和隐秘悸动的暖流悄然滑过,快得抓不住。
他只能归因于对方太过漂亮活泼带来的好感。
雷宇峥的注意力全在久别的弟弟身上,丝毫未察觉晓苏的异样和邵振嵘眼底闪过的疑惑。
他上前一步,皱着眉,极其自然地捏了捏邵振嵘那件蓝格子外套的厚度,语气是兄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关心:“振嵘,爱丁堡冬天湿冷,你就穿这么点?里面就一件薄毛衣?不冷?”
他那眼神,仿佛弟弟还是需要他盯着添衣的小孩子。
邵振嵘无奈地笑,轻轻拂开他的手:“二哥,我都多大了,还管我穿什么?研究室和医院暖气足,路上这点距离真不冷。”
“不是管你穿什么,”雷宇峥眉头拧得更紧,目光挑剔地扫过他全身,“是看你穿得够不够。你这外套太单薄,羊绒含量够吗?看着就不保暖。还有这鞋,”
他目光落在邵振嵘脚上的靴子,“还是去年暑期回来在harrods买的那双吧?鞋底磨损厉害了,该换了。下午课多吗?不多的话,吃完饭先带你去George Street换两件厚实外套和鞋。”
杜晓苏站在一旁,看着雷宇峥瞬间化身“操碎心的慈父”,再看邵振嵘一脸“又来了”的无奈,眼底闪过狡黠光芒,八卦雷达滴滴作响:邵医生这外套品味……清新别致,带点浪漫艺术气息,绝不是雷宇峥的极致质感风,也不像邵振嵘这学霸会特别挑选的。只有女人,年轻有品位的女人,才会钟情这种佛罗伦萨蓝!
她眨了眨眼,像是发现新大陆,促狭目光在邵振嵘那件漂亮外套上打了个转,笑盈盈开口:“邵医生,这件外套……是不是女朋友送的呀?眼光真不错呢!”
话一出口,两个男人反应截然不同。
邵振嵘像被戳中心事,清俊脸上瞬间飞起薄红,连耳朵尖都染上粉色。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蓝色外套,仿佛它更显眼了。
飞快抬眼看向杜晓苏笑意盎然、带着小狡黠的漂亮脸蛋,心头那莫名的熟悉感和悸动感再次浮现,甚至觉得她笑声都格外清脆悦耳。
他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声音低了些,带着羞涩坦率:“嗯……是的。”
算是默认。
雷宇峥则猛地转头看向邵振嵘,深邃眼眸满是惊讶,甚至带着点“自家白菜被拱了”的警惕:“振嵘,你恋爱了?”语气探究,“什么时候的事?对方是你医学院同学?朋友?还是联谊认识的?”
这一连串问题砸过去,兄长如父的审问架势十足。
邵振嵘脸上红晕未褪,但面对追问很坦然:“高中同班同学。她本科在伦敦帝国理工,现在在伦敦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 London)读临床心理学硕士。”
他顿了顿,“二哥,你在上海时应该见过她一次,那次高校国际部联谊酒会,她跟她父亲一起来的,林思思。”
“林思思?”雷宇峥眉头立刻锁紧,惊讶瞬间被不认同取代,念出名字时,语气明显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冷意,“是她?”
印象显然不佳。
邵振嵘敏锐察觉二哥语气变化,脸上笑容淡了些,语气依旧温和坚持:“嗯,是她。二哥,思思她……人挺好的。”
“人挺好?”雷宇峥嘴角勾起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眼神锐利,“她的性格可不是挺好能形容的吧?上次酒会,一点小事就当众羞辱服务生,骄纵得很。我记得很清楚。”
他对林思思那次失态的刁蛮印象极深。
邵振嵘微蹙眉,耐心解释:“女孩子嘛,有时候是有点小性子。那次……可能她心情不太好。”
雷宇峥看着他维护姿态,眼神更深沉,语气带上严厉,直指核心:“振嵘,我不是单说她性格。是她父亲!林茂生那个人,在伦敦华人圈名声有多差,圈子里谁不知道?投机钻营,手段不干净,前两年还差点卷入操纵股价的官司,虽然最后脱身,水有多浑你心里没数?你跟她交往,考虑过这些吗?”
邵振嵘迎上雷宇峥审视担忧的目光,眼神清澈坚定,毫不闪躲:“二哥,思思是她,她父亲是她父亲。我认识的是林思思这个人,不是林茂生。她专业能力强,善良大方,努力上进,这就够了。至于她父亲的事……那是上一代的问题,不该影响我们对她的判断。”
兄弟间气氛因这个话题凝滞。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角力,一个顾虑重重,一个坚持己见。
杜晓苏站在一旁,内心小本本刷刷记下关键:【雷宇峥见过邵振嵘女友林思思!印象极差!原因:1. 林思思本人骄纵(酒会刁难服务生);2. 其父林茂生背景复杂风评差(涉商业欺诈边缘)。雷宇峥强烈反对!邵振嵘态度:切割清楚,感情不错,坚决维护!】看来这位林小姐,是兄弟间一根不大不小的刺。
她适时清清嗓子,打破沉默,笑容依旧明媚,带着好奇看向邵振嵘:“邵医生,你们爱丁堡医学院课业是不是特别重?听说神经外科是金字塔尖?”
这话题成功转移了兄弟俩注意力。
邵振嵘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杜晓苏一眼,顺势聊起繁重课业和临床压力。
雷宇峥虽没再追问,但眉宇间那抹深思和隐隐的不认同并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