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透亮，林烨就醒了。他没出声，轻轻掀开被角下炕，脚踩在冰凉的地上也没打个哆嗦。二哥还蜷在墙边睡得死沉，呼噜一声接一声。林烨弯腰从床底抽出布包，打开翻了翻——凿子、墨斗、炭笔芯都在，草纸折得整整齐齐。他挨个摸过，确认没少东西，才重新系紧绳子，甩上肩。
院门一响，两人并肩出了村。路上谁也没说话，风刮在脸上有点疼。到了西巷口，他们先绕去老茶馆外墙，那张贴在裂缝里的传单还在，边角卷了，纸面湿了一小块，但字迹清楚。更让二哥瞪眼的是，旁边多了一道指头蹭过的印子，像是有人停下看过。
“还真有人瞧呢？”他低声说。
林烨没应，只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两秒，转身往供销社方向走。三面遮风的空墙前，另外两张也还在，一张连边都没卷。他伸手按了按浆糊干掉的地方，黏得结实。
“等。”他说。
他们在菜市入口蹲了半个时辰。日头爬上房顶，买菜的人来来回回，有老头驻足扫了几眼，有个女人扯了孩子快步走开，嘴里嘀咕“乡下人乱贴告示”。可没人撕，也没人问。
二哥搓着手：“要不……咱们再写几张？换地方贴？”
话音刚落，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拐进巷子，脚步停在公告栏前。他约莫四十出头，裤脚沾着泥点，手里拎个空水桶。他盯着那张传单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望了望四周，这才朝他们这边走来。
“你们是贴这个的？”他指着墙上的字，声音低。
林烨站起身：“我是林烨，这是我二哥。修房补漏、门窗加固，都做。”
男人眉头没松：“就你们俩？能行吗？我那屋顶漏得厉害，前两天下雨，锅碗瓢盆全摆地上接水。”
“您带我们去看看。”林烨说，“要是修不好，分文不取。”
男人盯着他看了几息，又瞥了眼二哥肩上的工具包，终于点头：“走吧，不远，在坡上第三排。”
三人顺着窄道往上，拐过两处土墙，进了个小院。屋子低矮，墙皮剥落，屋檐下果然摆着两个搪瓷盆。男人指了指头顶：“一到雨天就这样，瓦片松了，风一吹就错位。”
林烨仰头看了一圈，又退几步斜着打量屋脊走向。他绕到侧面，发现东边山墙有轻微外倾，檩条承重不均。他没急着答应，只问：“以前找人修过吗？”
“三年前请过一个师傅，钉了根横木撑着，去年就塌了半边。”男人叹气，“现在没人肯接这种老屋。”
“我们接。”林烨转过身，“今天就能干完。您准备些麻绳和竹钉，旧木料也留着，能用的不用换。”
男人愣了一下：“真能修好？”
“不能白拿您的钱。”林烨语气平，“五块，您觉得合适，我们现在就开始。”
男人咬了咬牙：“行！只要别三天就漏，五块值！”
林烨点头，回头招呼二哥：“把梯子架起来，小心点，底座垫块石板。”
二哥手脚利索地支好梯子，可刚爬到一半，身子突然晃了晃，赶紧抱住柱子稳住。
“怕了？”林烨低声问。
“不是……这梯子太旧，踩着发虚。”二哥额头冒汗。
林烨递过一根削好的硬木条：“塞进接榫处，卡紧。踩的时候别走边角，顺着中梁位置上。”
他自己先爬上去，膝盖压住屋脊主梁试了试，确认稳固后才往前挪。瓦片碎了好几块，缝隙里钻出杂草，雨水顺着裂口渗进椽子。他一块块掀开检查，把松动的重新排列，边缘用竹钉固定，再缠上浸过桐油的麻绳防滑。
二哥在下面递工具，手还是有点抖。林烨让他留在屋檐边递材料，自己沿着坡面一点点推进。太阳升到头顶时，整个东侧已经整修完毕。他跳下梯子，端了盆水往屋顶泼去。
水流顺着新排的瓦缝淌下，滴在檐外，屋里没一点湿痕。
男人在门口看得真切，脸上慢慢松开：“真……真不漏了？”
“三个月内要是再渗，我们免费来一趟。”林烨擦了把汗，“平时注意清理屋沟，落叶堵了容易积水。”
男人连连点头，转身进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五张一元票。他一张张摊开，仔细看了看，递过来：“给，说话算话，五块。”
林烨接过，当面叠好塞进内袋。二哥站在旁边，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几张票，嘴唇微张，像不敢信。
“谢了。”男人拍拍门框，“我还以为得等下雨才知道你们靠不靠谱。”
“我们不怕您验。”林烨收拾工具，“活是实打实的，钱也该实实在在。”
两人背起包往下走，日头正烈。路过供销社时，林烨停下脚步。那三张传单依旧贴着，湿的那张干了大半，字还清晰。他没说什么，只是多看了一眼，转身继续朝村口走。
二哥一路没停嘴：“五块啊……比摆摊一天挣得多！而且就修了半上午！”
“一户五块，十户才五十。”林烨脚步平稳，“这才刚开始。”
“可刚才你上屋顶那会儿，我心跳都快停了。”二哥咧嘴一笑，“你还真敢踩那种破瓦？万一塌了呢？”
“看结构，不是蛮干。”林烨拍了拍肩上的工具包，“哪根梁吃力，哪块瓦能踩，心里有数就行。”
“你说下一个会不会来找咱？”
“等消息就是了。”
老槐树影子横在路上，蝉叫得嘶哑。林烨走在前头，手指伸进衣袋，摩挲着那五块钱的边。纸面有点毛，但挺括，没揉过。
二哥忽然拽他袖子：“你看！”
林烨顺着他目光回头——供销社墙上，一张新传单被人用石块压在角落，正是他们昨天写的样式，字迹却不是他们的。
那人正弯腰离开，背影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