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把笔放下,纸上的字写满了一页。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透了,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一下。他没起身去关窗,手指在图纸边缘轻轻敲了两下。
堂屋里传来碗筷的声音,母亲在喊吃饭。
他合上本子,把几张草图夹进去,起身走了出去。
饭桌摆在堂屋中央,大哥坐在靠墙的位置,二哥正往碗里盛汤,妹妹抢在他前面舀了一勺菜。母亲端着一盘炒蛋从灶间出来,看见林烨进来,说:“就等你了。”
林烨坐下,没动筷子。他把本子放在桌上,翻开。
“我有事要说。”他说。
大哥抬眼,“啥事?”
“咱们以后不能光靠人扛了。”林烨指着图纸,“我想把卷扬机改一下,再做个简易起重机,用滑轮和杠杆的法子,省力气,也快。”
二哥舀汤的手停住,“你说啥?机器?哪来的机器?”
“我自己做。”林烨说,“书我已经看完了,系统给了设计图。只要材料配齐,能在仓库先试。”
大哥皱眉,“你这东西能行?万一出事砸了人,咱可担不起。”
“人工搬也出过事。”林烨看着大哥,“医院工地那次,老李扭了腰,歇了二十多天。还有棚户区那回,两个人抬水泥板摔了,手肿得握不住铲子。机器不是更危险,是更稳。我算过,两人操作,吊重物上楼,比八个人抬还快,还不累。”
大哥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汤。
林烨继续说:“我不急着全队用。先在自家项目上试,只改一台卷扬机,装在仓库顶上运料。成了,再推到工地上。”
母亲夹了口菜,听着没插话。
妹妹仰头问:“三哥,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用爬那么高了?”
“对。”林烨点头,“人站在底下拉绳就行,楼上有人接应。安全多了。”
二哥放下碗,“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但我知道一点——你以前干的事,最后都成了。盖房、救火、抢修漏水墙,哪回不是别人觉得不行,你偏说能行?”
林烨看他。
“你要干,我可以带人搭手。”二哥说,“但我得看着,一步一步来。出了岔子,当场停。”
大哥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你们太拼,出事没人兜。咱们是农民,不是厂里技术员,搞这些……上面认吗?”
“现在不认,以后会认。”林烨说,“县里已经有搅拌机了,为什么不能有吊机?都是工具,只是大小不同。我们先做出来,让人看到好处,自然就有人跟着学。”
母亲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她看着三个儿子,声音不高:“三儿从小就不爱乱说话。他念书那阵,一道题能想三天,最后总能解出来。后来家里揭不开锅,是他带着你们去县城找活干。前些日子下雨,墙漏成那样,别人都说验收过不去,是他半夜爬上去刷涂料。他做的每一步,都比别人多想一层。”
她顿了顿,“他要是想走这条路,咱们就得跟上。不然,他一个人走太快,回头看不见咱们,那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屋里静了几秒。
大哥慢慢点头,“妈说得对。我管后勤,要啥材料你说,我去找。电焊条、铁架子、钢丝绳,能弄的都弄。”
二哥伸手拿起图纸,“这图我能看懂一半。另一半你得讲给我听。组装的事,交给我。”
妹妹拍手,“我也能帮忙!我可以记账!”
林烨没笑,也没动,但他胸口松了一下。
他知道,家里终于不再是拖后腿的地方了。
“明天我就去找工程师。”他说,“有些细节还得问清楚。材料清单今晚就得列出来,大哥你明早去供销社打听价格。二哥,你带两个人清仓库,腾出地方做试验台。这个月收尾的钱下来,先挪一部分买零件。”
大哥应了声“好”。
二哥把图纸翻了个面,“你这图上画的轴心位置,是不是得加个卡槽?不然转起来容易偏。”
林烨抬头,“你也看出来了?”
“我在厂里见过类似的。”二哥指了指,“这儿,少一个固定扣。”
林烨笑了,“没错,我正打算改。”
母亲站起身,收拾碗筷,“你们接着说,我去烧点水。晚上别熬太晚。”
妹妹蹦蹦跳跳地去拿暖壶。
堂屋里只剩三个男人。
林烨摊开另一张纸,上面是起重机底座的设计。“我们先做小的,吊重不超过三百斤。用旧钢管焊架子,主绳用双股钢丝,保险系数够。动力还是人力,但加个换向轮,往上拉的时候省一半劲。”
大哥凑近看,“这底座四条腿,打地基得挖深点吧?不然晃。”
“要浇水泥。”林烨说,“两尺深,底下铺碎石。我算过风阻,十级风以内不会倒。”
二哥指着连接处,“这儿螺栓得用六角的,圆头的容易松。拧紧之后还得加铁片锁死。”
“对。”林烨点头,“这些细节我都记了。”
大哥突然问:“要是有人来查呢?说咱们私自动工,没批文怎么办?”
“目前不算施工机械,只是工具改良。”林烨说,“没人管。等真做出来了,先不说是谁做的。让别人以为是县里调拨的,慢慢推。”
二哥哼了一声,“你还挺会藏。”
“不是藏。”林烨说,“是等时机。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技术,是认可。只要做出样子,让人看到效果,后面的事才好谈。”
大哥沉默一会,“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试?”
“七天内。”林烨说,“先把底座和支架焊好,装上滑轮组,试吊三次。没问题就搬到医院新楼那边用。”
“时间太紧。”二哥皱眉。
“不能再等。”林烨说,“王记那边已经在盯我们了。他们听说我们验收全过,已经开始压价抢活。如果我们还是老样子搬砖抬水泥,下一个项目肯定轮不到我们。”
大哥眼神一沉,“他们是想逼我们降价?”
“不止。”林烨说,“他们是想让我们一直拼体力,没空想别的。只要我们不动,他们就能一直占便宜。”
二哥猛地一拍桌子,“那还说什么!干就是了!谁怕谁!”
大哥盯着图纸看了很久, finally 开口:“材料你列清单,我明天一早就去办。供电社老张,他欠我个人情。”
林烨点头,“谢谢大哥。”
“别谢。”大哥说,“你是为我们全家在拼。”
妹妹提着水壶进来,听见这话,仰头说:“三哥最厉害了!以后我要考大学,也学造机器!”
二哥笑着捏她脸,“你现在能把算术题做对再说。”
林烨收起图纸,放进本子里。他感觉肩膀轻了不少。
他知道外面还有难处,王记不会坐视不管,县里审批也可能卡人,但他们家终于站在一起了。
母亲端着热水出来,递给每人一杯。
“喝点热的。”她说,“夜里凉。”
林烨接过碗,暖意从手心传上来。
他低头喝了口,水有点烫,咽下去的时候喉咙发红。
“妈。”他说,“路我选了,您别担心。”
母亲看着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
堂屋的灯亮着,四个人围着桌子,低声讨论下一步怎么走。
林烨翻开新的一页纸,写下第一行字:明日任务——联系工程师,确认轴承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