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在镇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镇上唯一的客栈前。客栈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用朱漆写着“同福客栈”。
大堂内已是人声嘈杂,座无虚席,楚风刚进门,店小二就热情的迎了上来。
“客官,也是来参加昆仑之会的吧?”店小二一边招呼,一边习惯性地朝楚风身后望了一眼,“您一个人?”
“ 嗯。”楚风微微颔首,“同门已先行一步。”
“哦哦!”店小二恍然,随即压低了些声音,“看客官面生,应是第一次来。小的多句嘴,咱这地界叫狮驼岭,是进昆仑墟前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能正经补给的地方了。再往里走,山路险峻,马匪猖獗,不少好汉没到比赛会场就折在了路上。客官若是独行,最好能结个伴,互相有个照应。”
楚风点头道谢。
店小二见他听进去了,脸上笑容更盛,侧身引路:“客官楼上请。”
楚风跟着店小二,缓步走上木质楼梯。
二楼是间宽敞的阁楼,同样摆满了厚实的实木桌椅,虽边缘被磨得光滑,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此刻这里气氛比楼下稍显克制,但交谈声依旧不绝于耳,话题多围绕着“昆仑之会”、“各派高手”、“此次彩头”等展开。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茶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松木气息。
楚风神识微扫,在座之人大多气血旺盛,筋骨强健,显然是外家功夫的好手,但体内真正蕴生出内息的,不过十指之数,且气息也算不上多么浑厚。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靠窗的角落。
那里,之前官道上遇见的那位白衣女子,正独自占着一张四方桌。帷帽垂下的轻纱依旧遮掩着她的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她手边放着一壶酒,一只白瓷酒杯,自斟自饮,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奇怪的是,尽管她如此醒目,堂内这些老江湖们却无人上前打扰,甚至连放肆打量的目光都极少。能在这龙蛇混杂之地打扮的如此漂亮,还能安然独处的女子,绝非寻常。
练武的人又不是傻子,这点眼力,在场的人都不缺。
楚风上楼时,原本的喧哗声略微一滞,几道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白衣女子依旧望着窗外层叠的山峦,仿佛外界一切与她无关。
恰在此时,一阵山风穿堂而过,吹得支摘窗轻轻作响。邻近几桌客人的衣角发梢皆有拂动,但那女子帷帽上的轻纱,却似被无形之力定住,纹丝不动。
这一细微之处,让堂内几位有见识的内家好手眼神一凝,彼此对视间,皆看到了一丝惊容。对内力掌控竟精妙如斯,此女修为,深不可测!
楚风目光扫视,寻找空位。整个阁楼,唯有两处尚有空座:一是那白衣女子桌旁,她独占一方,另三方空着;另一处则是一位精神矍铄、须发皆白的青衫老者那桌,老者身旁坐着一位身着紫衣、眼神灵动的少女,以及一位腰佩君子剑的蓝衣青年,他们那桌恰好还有一个空位。
那青衫老者见楚风气度沉静,便开口邀请:“这位少侠,若是不嫌拥挤,可来老夫这边同坐。”
楚风闻声,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径直迈步,在众多目光注视下,走向窗边,坦然在那白衣女子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
这一下,阁楼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不少人都暗中提起了精神,或明或暗地关注着窗边,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会有什么下场。
老者那桌,紫衣少女眨了眨大眼睛,小声对老者说:“爷爷,您好心邀请他,他怎的理也不理?”
老者见状,倒是并未动气。他目光在楚风身上细细打量,心中暗忖:这年轻人气度沉静,步履扎实,确是块好材料。只可惜……周身竟无半分内力流转的迹象,看来是只修了外家功夫。可惜了这副好根骨。也不知是哪家子弟,师长竟未传他内功心法?
旁边的蓝衣青年见郑老沉吟不语,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几分不忿:“师妹,我看此人就是轻浮孟浪,定是见那女子漂亮,便贸然凑上前去,只怕要自讨没趣,碰一鼻子灰!”
紫衣少女闻言,俏皮地反问:“咦?师哥,人家戴着帷帽呢,你怎知她漂亮?”
青年一时语塞,脸色微红:“我……我观其坐姿举止,自有气度!猜的!”引得紫衣少女掩口轻笑。
对于身后的议论,楚风浑不在意。他安然落座,仿佛本就该坐在这里,抬手招来候在一旁的店小二,声音平静无波:“一壶你们这最好的酒,再上两样清淡小菜。”
自始至终,那白衣女子都只是保持着浅酌的姿态,眼帘微垂,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楚风的靠近与落座,也未能让她的目光从窗外的山景偏移半分。
眼见风波未起,阁楼内的众人也渐渐收回注意力,重新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只是眼角的余光,仍会不时瞥向窗边这奇特的一桌。
楚风自斟自饮,看似悠闲,神识却已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四周,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纷杂信息。
就在这时,客栈一楼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桌椅碰撞的声音。这阵骚动立刻吸引了阁楼内所有人的注意,众人纷纷探头向下张望。
同时白衣女人目光微动,转眼看向了镇子侧面一道飞速远去的人影。
“结账。”
“好咧……诶?”
正探头关注一楼情况的小二闻声回头,伸手去接,却见窗边的桌子上已空空如也,哪还有白衣女子的身影?只剩下几张银钱,被一只白瓷酒杯稳稳压住。
小二眼神茫然,愣了半晌,才喃喃道:“……见鬼了。”
楚风目光掠过窗外。远处林梢微微晃动,那道白色身影已然消失在密林深处。
他收回目光,此行的首要目的是昆仑之会,以及可能存在的“九曲灵参”。这狮驼岭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正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他决定在此休整一夜。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楚风结束了一夜的打坐,结了房钱,信步走出客栈。
清晨的镇口已有不少人在集结,多是准备结伴上路的江湖客。楚风刚走到镇口,便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客栈二楼的那位青衫老者,以及他身边的紫衣少女和蓝衣青年。他们似乎也在准备出发。
那老者一眼便看到了楚风,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主动迎了上来,拱手道:“少侠,真是巧了,看来我们同路。”
楚风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回礼。
老者笑道:“老夫姓郑,单名一个‘岩’字。这是小孙女郑琳,和她的师兄赵闯。”
那名叫郑琳的紫衣少女见是楚风,小嘴微微一撇,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显然还对昨日楚风“无视”她爷爷邀请之事耿耿于怀。而蓝衣青年赵闯,目光在楚风那张俊朗面容上扫过,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敌意,只是碍于师父在场,勉强抱了抱拳,并未说话。
郑岩仿佛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继续对楚风道:“少侠独行,前路凶险莫测。既然目的地一致,不如结伴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楚风略一沉吟。既然已在昆仑地界,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与这郑岩同行,或许能从他口中了解到更多关于大会以及各方势力的深层信息,毕竟这老者看起来阅历颇丰。
想到这里,楚风便点了点头,抱拳道:“在下楚风。既然如此,那便叨扰郑前辈了。”
郑琳见楚风竟然真的答应下来,小巧的鼻子轻轻皱了一下,目光在楚风身上转了转:“喂,你叫楚风是吧?你……你的行李呢?这山路可长着呢,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
楚风只简单回了句:“略有准备,不劳挂心。”
郑琳见他答得平淡,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甘心,又补充道:“哼,那就好!不过我可提醒你,前面山路难走,你得跟紧点,万一掉队迷路了,我们可不好找你。”
一旁的赵闯见师妹注意力似乎总在楚风身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忍不住开口:“楚兄既然是外家功夫的好手,脚力想必不差,跟上我们应该不难。”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认可,实则带着点较劲的意味,生怕楚风显出弱势引来师妹更多关心。
郑岩如何看不出两个年轻人的小心思,无奈地摇摇头,对楚风笑道:“楚少侠,年轻人玩笑话,莫要在意。我们这便出发吧。”
楚风岂会计较,微微颔首:“无妨,前辈请。”
于是,一行四人结伴上路。郑琳和赵闯走在前面,起初还时不时加快脚步,想看看楚风是否会跟不上。但无论他们走得多快,楚风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郑岩身侧,气息平稳,步履从容。
走了一阵,郑琳偷偷回头瞄了几次,见楚风一脸轻松,忍不住小声对赵闯嘀咕:“师哥,他好像……没有掉队啊?”
赵闯心里也有些惊讶,但嘴上不肯认输:“不过是些基础功夫,这路段还算好走,算不得什么。”
他们的对话虽轻,却逃不过楚风的感知。他并不点破,只是继续前行,心中对这淳朴的师兄妹二人,倒没什么恶感。
经过一天的跋涉,天色渐暗,四人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准备休整。郑岩经验老到,指挥赵闯捡来干柴,生起一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动起来,驱散了山间的寒意和黑暗,也似乎驱散了一些陌生人之间的隔阂。一路同行,彼此间虽谈不上熟络,但至少不再像开始时那般僵硬。
郑琳似乎把先前的闷气发泄得差不多了,而赵闯见楚风一路上目不斜视,从未主动与师妹搭话,心中的那点芥蒂也淡去了不少。
四人围坐在篝火旁,郑琳取出干粮和水囊分给大家。又见楚风两手空空,就知道这家伙死鸭子嘴硬,竟然是个完全没有经验菜鸟。
少女撇了撇嘴,心里嘀咕了一句,但还是拿起一块压缩饼干,递了过去:“喏,给你!”
楚风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嘴硬心软的少女,不禁莞尔。他虽远未到辟谷之境,但凭借深厚修为,数日不食也并无大碍。不过,他并未拒绝这份善意,伸手接过饼干,道了声谢,便就着火光,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郑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他拨弄了一下篝火,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楚小友,观你根基扎实,气度不凡,不知师承何派?”
楚风咀嚼的动作未停,抬眼看向老者,语气平静地吐出三个字:“白莲教。”
“白莲教?”郑岩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恍然笑道,“原来是玉矶子道友的高足!玉矶子倒是收了一个好弟子啊。”他一路观察,觉得楚风外家功夫的根基打得异常牢固,只是奇怪为何感应不到内力波动,还以为是玉矶子另有安排或是涉及门派隐秘,便很识趣地没有深入追问。
几人围着篝火,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闲聊起来,气氛倒也融洽。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飘忽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嘿嘿嘿……”
这笑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时而似在左近,时而又似远在数十丈外,让人根本无法判断其来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郑岩脸色骤然一变,原本温和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将郑琳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漆黑的树林,沉声喝道:“何方高人驾临?还请现身一见!”
树林中的笑声似乎顿了一下,带着一丝意外,但随即又继续响起:“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华山剑派,如今竟没落至此,带着几个娃娃,就敢在这狮驼岭深处晃悠。”这声音依旧飘忽不定,充满了揶揄。
此言一出,郑岩、郑琳和赵闯三人脸色都是剧变!对方不仅能一口道破他们的门派根脚,更能如此诡异地隐藏行迹,其实力显然远在他们之上!敌暗我明,形势瞬间变得极为不利。
郑琳紧张地抓住了爷爷的衣角,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眼角余光却瞥见旁边的楚风——他居然还坐在那里,一手拿着那块没吃完的饼干,神情自若,仿佛周遭这诡异的气氛和潜在的杀机与他完全无关,甚至还又慢悠悠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