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憋着一场雨。林知意请了假,执意要去火车站送他。站台上人流熙攘,弥漫着离别的气息。陆辰屿只带了一个简洁的黑色行李箱,和一个装着他主要“生产力工具”的双肩电脑包。那盆迷你仙人掌被他小心地放在了背包侧袋里。
“到了那边,记得按时吃饭。”林知意仰头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别老是喝黑咖啡,对胃不好。”
“嗯,数据记下了。”陆辰屿点头,目光落在她强装镇定却微微泛红的眼角,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感性的场面,所有的理性分析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广播开始催促前往深城的旅客检票上车。
“我走了。”他低声说,声音比平时更沉。
“……嗯。”林知意点头,喉咙发紧,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哭腔。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缓存。然后,他伸出手,不是习惯性的牵手,而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他特有的、略显生涩的温柔。“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不再犹豫,拉起行李箱,转身汇入检票的人流。背影挺拔,步伐坚定,没有回头。
林知意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闸机口,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任由一直强忍的泪水滑落。站台空旷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心里也空落落的。
抵达深城的过程,对陆辰屿而言,像执行一段预设好的迁移脚本。入住公司提供的公寓,熟悉周边环境,连接网络,配置开发环境……一切高效而有序。公寓很简洁,符合他的审美。他将那盆仙人掌放在电脑旁,绿色的刺球在冰冷的电子设备间,显得格外突兀,却又莫名带来一丝慰藉。
实习第一天,高强度的工作便扑面而来。他所在的AI研究院节奏极快,项目复杂,周围都是顶尖的同行。这对他来说是熟悉的战场,他很快便沉浸进去,用他卓越的技术能力赢得了导师的初步认可。
然而,当夜幕降临,他回到寂静的公寓,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时,一种陌生的空虚感便悄然蔓延。没有了图书馆里她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没有了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也没有了送她回宿舍时那段安静却充实的路程。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按照他制定的《远程通信协议》,这是他们约定的每日视频通话时间段。
他点开通讯软件,手指在拨号键上停顿了片刻。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像是第一次运行一个未经充分测试的重大更新。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
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屏幕亮起,出现了林知意的脸。她似乎是在宿舍里,背景是她熟悉的书桌和那盆窗台上的猫眼草。
“喂?”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点电流杂音,却清晰地敲击在他的耳膜上。
“嗯。”看到她的瞬间,陆辰屿感觉胸腔里那股萦绕不去的空落感,似乎被填满了一些,“在做什么?”
“刚画完一幅小稿,在整理东西。”林知意将摄像头转向画架,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的是宿舍窗外的景色,角落里,他送的那盆猫眼草被细致地描绘了出来。“你呢?第一天实习怎么样?累不累?”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和急切,仿佛想要通过这小小的屏幕,弥补无法亲身参与的遗憾。
“还好。项目很有挑战性。”陆辰屿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光却紧紧跟随着摄像头移动,贪婪地捕捉着屏幕那端属于她的一切细节——她有些凌乱的画桌,她随手放在一旁的画笔,还有她因为熬夜画画而略显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
他们聊着各自一天的琐事。她抱怨教授布置的结课作业太难,他分享了一下研究院里有趣的见闻(用他那种剥离了大部分情绪的陈述方式)。通话时长刚好卡在他设定的15分钟底线。
“时间差不多了。”陆辰屿看着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提醒道。他需要保持规律的作息,以确保第二天的工作效率。
“啊?哦……好。”林知意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你早点休息!别熬夜!”
“嗯,你也是。”他顿了顿,补充道,“晚安。”
“晚安!”
视频挂断,屏幕暗了下去,公寓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刚才那十几分钟的热闹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陆辰屿靠在椅背上,感觉心里那刚被填满一点的地方,又迅速空了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思念”这种非结构化情感数据,对系统资源的占用率是如此之高,且无法通过常规的清理或优化指令释放。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坐直身体,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他没有继续工作,而是点开了那个经过他改造的、与林知意平板连接的监控程序。
程序界面显示,她的平板处于在线状态。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移动鼠标,在共享画布的角落,用极细的线条,轻轻画下了一个简单的、代表着“已收到,一切正常”的对勾符号 (√)。
几乎是同时,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知意发来的消息,附带了一个惊喜的表情包:
“你看到啦?我在测试实时画布功能!是不是几乎没有延迟?”
后面跟着一张截图,正是他刚刚画下的那个对勾。
陆辰屿看着那个小小的对勾和她的消息,紧绷了一天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下。他回复:
“嗯,延迟在毫秒级。功能正常。”
这是一种无声的陪伴,超越了语言和视频。它告诉他们,即使相隔千里,他们仍然在同一个“空间”里,彼此的气息和痕迹,可以通过这无形的网络,实时传递。
然而,当陆辰屿准备关闭程序休息时,监控界面的一条状态日志引起了他的注意。日志显示,就在他们视频通话结束后不久,林知意那边的平板,曾短暂地接入过一个未知的、信号强度很高的wi-Fi热点,持续时间约三分钟,随后又切换回了熟悉的宿舍网络。
这个异常的网络切换行为,像一行不该出现的错误代码,在他严谨的逻辑思维中,投下了一抹极其微小的、却无法忽略的疑虑阴影。在距离他一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她的生活仍在继续,那里有他未曾参与、也无法实时监控的变量。这个认知,让刚刚因为“实时画布”而稍感安定的系统,再次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不稳定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