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责二十的滋味,比李砚想象中疼十倍。他趴在马棚的破木板上,后背火辣辣地烧,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老卒偷偷来看过他,给了他一包草药,叹着气说:“早跟你说别较真,你偏不听。”
李砚咬着牙把草药敷在背上,疼得龇牙咧嘴:“周大爷,我就是想不通,那么多粮食,为啥士兵们只能喝稀粥?”
老卒没说话,只是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个热窝头,转身就走了。
他知道,光看账册没用,得找到实打实的证据。那些被虚报的粮草,肯定藏在某个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粮草营。
粮草营在营地的东南角,四周有卫兵把守,夜里更是严格,每隔两刻钟就有巡逻队经过。李砚借着喂马的机会,偷偷观察了三天,摸清了巡逻的规律:亥时三刻到子时,是换班的空档,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东南角的哨位会暂时没人。
“机会来了。”李砚心里盘算着,像只潜伏的狼,等着夜色的掩护。
第九天夜里,李砚提前用炭笔在营地地图上标记巡逻盲区,将砍柴刀缠上布条避免反光,还在袖口藏了把从青竹村带来的滑石粉——路过巡逻队时,悄悄撒在地面标记路线。
靠近粮草营时,能闻到一股粮食的香味,混杂着潮湿的霉味。他贴着墙根走,心跳得像打鼓,比在青竹村对付散兵时还紧张——这次面对的是正规卫兵,一旦被发现,就是“偷窃军粮”的死罪。
到了东南角的墙根,李砚屏住呼吸听着动静。换班的卫兵正低声说笑,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瞅准时机,像只泥鳅似的钻进了粮草营的栅栏缝隙——这缝隙是他白天特意记下的,够一个瘦小人钻过。
刚站稳脚跟,一股浓烈的谷香就涌了过来,混杂着淡淡的霉味,直冲鼻腔。借着远处微弱的火光,李砚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排排粮囤像小山似的堆着,麻袋摞得比人还高,上面用朱砂写着“军粮”二字,红得刺眼。
“乖乖,这规模……”李砚倒吸一口凉气,“怕是够整个镇北侯军吃半年了。”他绕着粮囤走,指尖划过麻袋,能摸到里面饱满的谷物,这触感比士兵们吃的麸皮窝头实在多了。
可越往里走,霉味越重。在最角落的粮囤旁,他发现几个麻袋破了口,露出里面发黑的谷子,还长着白色的霉斑,一碰就簌簌往下掉渣。旁边扔着十几袋已经完全霉烂的粮食,散发着酸腐的气味,显然是被丢弃的。
“暴殄天物!”李砚气得攥紧拳头。士兵们在前线啃硬窝头,这里却有大批粮食烂在仓里,王校尉虚报的那些粮饷,怕是有不少就堆在这里,最后只能烂成肥田的废料。
他往深处走,突然听见仓库最里面有动静。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看见两个士兵正鬼鬼祟祟地往麻袋里装精米,动作慌张,时不时往门口瞟。
“动作快点!王校尉等着呢!”一个士兵压低声音。
“急什么,巡逻队刚走。”另一个往麻袋里塞了块腊肉,“这月的‘孝敬’可得多装些,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李砚躲在粮囤后面,心脏差点跳出来。他看着两人把装满精米和腊肉的麻袋拖到后门,交给外面一个等着的小厮,那小厮麻利地把麻袋装上板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原来如此。”李砚恍然大悟,“虚报的粮饷不光堆着发霉,还成了王校尉敛财的工具。这操作比地球公司的‘利益输送’还直接,连伪装都省了。”
他悄悄退到霉烂的粮囤旁,抓起一把发黑的谷子,指缝里全是霉粉。这些粮食要是分给士兵,至少能让他们吃顿饱饭,可现在……他突然想起青竹村的孩子们,就算挖野菜,也会把落在地上的谷粒捡起来,从不浪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李砚低声念着这句诗,只觉得嘴里发苦。在地球时只当是句古诗,到了这异界军营,才真切感受到这字里行间的刺骨寒意。
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栅栏外传来脚步声——换班的卫兵回来了!李砚赶紧往回跑,慌不择路间撞到了一个粮囤,麻袋“哗啦”一声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谁在里面?”卫兵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拔刀的脆响。
李砚心提到了嗓子眼,顺着刚才钻进来的缝隙往外钻。栅栏的木刺刮破了胳膊,火辣辣地疼,他顾不上管,连滚带爬地冲进黑暗里,身后传来卫兵的呵斥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他绕着马棚转了两圈,才甩掉追兵,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破木板旁。后背的伤口被汗水浸得生疼,胳膊上的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李砚瘫在木板上,大口喘着气,眼前却一遍遍闪过那些发霉的粮食和士兵们啃窝头的脸。他摸出怀里那块从霉烂粮囤旁捡起的谷粒,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
“这账,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对着黑暗说,声音不大,却带着股拗劲。就算老卒说“少说话多干活”,就算王校尉势大,他也得做点什么——不为别的,就为那些在雨里训练的士兵,为那些像青竹村村民一样,只想吃顿饱饭的普通人。
这夜探粮草营,不仅让他看清了军营的腐烂,更让他明白,有些事,哪怕明知难如登天,也必须有人去做。就像《孙子兵法》里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只有把这潭浑水搅开,才有活下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