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的脚步声尚未完全消失在回廊尽头,李砚指尖的泥土已悄然捏成细块。他望着那株被周明撞歪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对方慌乱中带起的草屑,忽然想起方才周明眼里的震惊——那不是单纯的意外,更像是被戳中痛处的狼狈。
“参军,这野菊还浇吗?”守院的老卒拎着水桶站在阶下,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自李砚被软禁,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便成了他唯一的“活计”,老卒看在眼里,倒比旁人多了几分体恤。
李砚直起身,拍掉手上的泥:“浇,怎么不浇。”他接过水桶,往野菊根须处细细淋着水,“越是看着弱不禁风的,越得好好养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老卒没听懂这话里的深意,只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去收拾墙角的枯枝。李砚的目光却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院门外——方才周明离去时,袖口不慎扫过回廊的石柱,留下了半片暗黄色的绸缎残角,那料子他认得,是文书房新制官服的特供锦缎。
暮色四合时,赵瑾果然如约而至。少年人披着件玄色披风,披风下摆还沾着些草籽,显然是翻墙进来的。他刚把怀里的《军械图谱》掏出来,就被李砚拽到了野菊丛边。
“你看这根须。”李砚拨开泥土,露出野菊盘根错节的根系,“周明今天来,不是求指点,是来探底的。”他指尖点在最粗壮的那条根上,“张丞相的旧部就像这些根,看着拔干净了,底下还缠着泥呢。”
赵瑾盯着那些根系,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周明提拔老陈,其实是想借机清理张丞相的人?”
“是,也不是。”李砚直起身,顺手摘了片野菊叶,“他想清理,却又怕自己根基不稳,所以才来问我。这就好比……”他忽然想起地球的盆栽,“想换花盆,又怕伤了花,只能找个懂行的问问。”
赵瑾被这比喻逗笑,刚要开口,却被李砚按住了肩膀。李砚指了指院墙上的砖缝,那里卡着半截折断的玉簪,簪头刻着的“明”字正是周明的私章——显然,周明离开后并未走远,而是在暗处窥伺。
“看来这位周主事,比我想的要谨慎。”李砚压低声音,指尖在赵瑾手心飞快写着“文书房”三字,“他回去后,定会查老陈的底细。你今晚去趟文书房,想法子让老陈‘不小心’发现,周明在查他十年前挪用笔墨钱的旧账。”
赵瑾的眼睛亮了:“你的意思是……让他们狗咬狗?”
“是让他们自己看清,谁才是真正的‘烂根’。”李砚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拿起水壶,“周明想借我的名声镇场子,我就给他个‘投名状’。但这状子怎么写,得由我们说了算。”
夜深时,周明果然又派人来了。这次来的不是小厮,而是他的贴身随从,捧着个黑漆木盒,见了李砚便直挺挺地跪下:“参军,我家大人说,您白天的指点如拨云见日,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木盒打开,里面是枚羊脂玉印,印文刻着“靖安王府参军李”。李砚瞥了眼那玉印,纹路崭新,显然是仓促间赶制的。他没去接,只淡淡道:“告诉周主事,印我愧不敢受。但他若信得过我,明日卯时三刻,让老陈去西市的笔墨铺取份‘账册’,保管能让他睡个安稳觉。”
随从领命而去,李砚却将那木盒推给了赵瑾:“你拿去给刘管家,就说是周明托你转交的‘谢礼’。记得让他‘不小心’在尚书大人面前露个印角。”
赵瑾瞬间明白:“你想让尚书大人以为,周明在拉拢你?”
“不止。”李砚望着窗外的月光,“我要让所有人都觉得,周明离了我就办不成事。”他想起《孙子兵法》里的“示形”之术,此刻的退让,不过是为了让对方更放心地走进他布下的局。
次日卯时,老陈果然鬼鬼祟祟地去了西市。赵瑾雇的小厮“恰好”在铺子里算账,见了老陈便故意提高嗓门:“王掌柜,昨儿周主事派人来问十年前的笔墨账,说是有几笔对不上呢!”
老陈的脸当时就白了,抓着账册的手止不住地抖。等他慌慌张张跑回文书房,周明正在堂上翻他的旧档,两人撞了个正着,当场就吵了起来。这一架吵到了靖安王跟前,周明咬着老陈挪用公款,老陈则抖出周明当年靠伪造账册扳倒张丞相的底细,把个文书房搅得鸡飞狗跳。
消息传到别院时,李砚正在教老卒辨认野菜。老卒听得咋舌:“这周主事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这么能闹。”
李砚摘下一株马齿苋,笑着说:“野草长得快,是因为根扎得深。但扎得太深,就容易把别的草的养分都抢了,最后自己也活不长久。”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这次来的是王府的侍卫长,见了李砚便拱手道:“李参军,王爷有请。”他顿了顿,补充道,“王爷说,文书房的事,想听听您的主意。”
李砚放下手里的马齿苋,拍了拍老卒的肩膀:“这些菜炒着吃最好,记得多放蒜。”说完,跟着侍卫长走出院门。
回廊上的晨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借周明的手搅动浑水,借尚书府的势松动枷锁,就像那些野菊的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蔓延,终有一天能顶开压在头顶的石板。
侍卫长走在前面,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轻晃。李砚望着那刀柄上的王府印记,忽然想起昨夜赵瑾送来的纸条,上面写着“刘管家已将玉印呈给尚书大人,尚书大人今早去了王爷书房”。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这盘棋,终于开始有了他想要的走向。而那些看似无用的野菊,或许很快就会开出意想不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