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在晨光里驶来,车窗上结着层薄薄的雾,把窗外的街景晕染成模糊的色块。许知夏扶着云瑾踏上台阶时,鞋底蹭过金属踏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慢点。”她侧过头叮嘱,特意放慢了语速——云瑾右耳的助听器在阳光下闪着细光,晨光透过镜片,在她脸颊投下一小片亮晶晶的光斑。
刚走到车厢中部,后排就传来一阵哄笑。谢岐被两个男生推搡着往窗边挤,林鑫然胳膊肘还勾着他的脖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谢哥你不是说这种幼儿园活动最无聊吗?怎么今儿比谁都积极?”
谢岐的手还搭在书包带上,黑色背包被推得歪向一边。他闻言往斜后方瞥了眼,目光落在云瑾发顶——她今天梳了低马尾,发圈上缠着米色毛线,“班主任说算学分。”他抬手拍开林鑫然的胳膊,语气硬邦邦的,像在掩饰什么。
“哟——”江燃在旁边拖长了调子嗤笑,故意把声音扬长,“某些人是为学分吗?我怎么看见有人昨天在超市挑了半小时的草莓味糖果?”
“轰”的一声,几人在车厢里爆发出更响的哄笑。谢岐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捏紧,指节泛白,却没像往常那样抬脚踹过去,突然从书包里掏出本英语笔记本,往云瑾面前一推:“昨天那道阅读题,我还是没懂。”
林鑫然“嗤”了声:“谢哥你装什么呢?上车前还说要把云瑾的笔记……”
“闭嘴。”谢岐的声音冷了半度,膝盖却往云瑾那边偏了偏,几乎要碰到她的校服裤。云瑾低头翻开笔记本,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指尖划过他用红笔圈住的句子,声音放得很轻:“这里要结合上下文……”
许知夏转头看向窗外,晨雾正慢慢散开,露出街边光秃秃的梧桐枝。傅南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斜前方,正低头摆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后却只是锁了屏,往这边瞥了眼,又迅速转回去,保温杯在书包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车程过半时,阳光渐渐爬高,车窗上的雾散了大半。车厢里渐渐热闹起来,(2)班的女生凑过来分糖果,林鑫然抢了把水果糖往谢岐兜里塞:“谢哥给,贿赂下小老师。”
谢岐的手往兜里一摸,掏出颗草莓味的,趁云瑾低头看题的功夫,悄悄塞进她的书包侧袋。塑料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响声,云瑾的笔顿了顿,没抬头,只是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傅南,”前排突然传来(1)班女生的声音,“你物理笔记借我看看呗?上次月考那道大题……”
傅南的声音隔着几排传过来,带着点漫不经心:“在学校桌肚里,自己拿。”
许知夏的心跳漏了半拍。那本蓝色封皮的笔记,上周还在她桌肚里躺着,边角被摩挲得发皱。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银杏叶——是昨天翻书包时找到的,傅南去年写的字还很清晰:“比许知夏的脾气好看。”
林鑫然不知从哪摸出副扑克牌,“啪”地拍在谢岐腿上:“来,斗地主!三缺一!”
谢岐被硬拽着坐下,手里捏着牌,眼睛却像系了线似的,总往云瑾那边瞟。她正低头看着笔记本,许知夏在旁边指着什么,两人头挨着头,发梢偶尔碰到一起,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金。
“出牌啊谢哥!”林鑫然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牌在他手里晃了晃,“看啥呢?魂都飞了。”
谢岐猛地回神,胡乱甩出张红桃K,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飘过去。云瑾刚好抬起头,似乎在问许知夏什么,侧脸对着这边,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里的牌差点掉在地上。
“红桃K都敢甩?”江燃在旁边笑,“谢哥你这是想送我们赢啊?”
他没接话,视线黏在云瑾的笔记本上——那是他上周借去抄的英语笔记,封皮边角被他摩挲得发皱。此刻她正用蓝笔在上面写着什么,字迹清秀,和她的人一样,安安静静的,却让人移不开眼。
“喂,”谢岐突然撞了撞云瑾的胳膊,往斜前方努了努嘴,“你看傅南是不是在看许知夏?”
云瑾顺着看过去,傅南的目光越过人群往这边飘,刚好撞见许知夏的视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转回去,连耳根都泛着红。她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他们好像和好了。」
谢岐凑过来看,鼻尖差点碰到她的发顶,闻到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像春天的槐花香。“管他们呢,”他在她耳边用气声说,“我们继续讲题。”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云瑾的笔差点掉在地上。林鑫然在对面吹了声口哨,被江燃一把捂住嘴:“没眼力见。”
云瑾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头。两人的目光撞个正着,谢岐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转回去,耳根红得能滴出血。他听见林鑫然在旁边偷笑,却没心思理会,只是捏着牌的手指越来越紧,连掌心都沁出了汗。
许知夏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云瑾,朝谢岐的方向努了努嘴。云瑾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记,指尖却在纸页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斜前方的傅南不知什么时候侧过身,手里转着支笔,目光落在许知夏的侧脸上。她正低头跟云瑾说着什么,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脖子上围着那条灰色围巾,是他上周捡回来的那条,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的手指顿了顿,笔差点掉在地上。车厢里还在传着谢岐他们的笑闹声,林鑫然又在喊“江燃你出老千”,江燃的笑声混在里面,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傅南看着许知夏垂在身侧的手,想起昨天晚上她发的消息:“围巾洗好了。”下面跟着个小小的笑脸表情,是他许久没见过的样子。他忽然从背包里摸出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往嘴里倒了口,蜂蜜水的甜味漫开时,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心跳,竟和谢岐那小子一样乱。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响,阳光穿过枝叶,在车厢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谢岐终于打出最后一张牌,林鑫然哀嚎着说输了,他却没心思庆祝,只是再次确认云瑾的书包侧袋里躺着那颗草莓糖——是他昨天在超市挑了半小时的那种。
塑料包装纸的细碎响声早已消散,云瑾的肩膀却仍保持着微微绷紧的姿态。谢岐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却在玻璃的倒影里,看见她低头摸了摸书包侧袋,嘴角弯起个小小的、只有他能看见的弧度。
校车在山脚下停稳时,红叶已经漫到了天边。各班班主任举着扩音喇叭整队,(2)班的队伍刚好排在(1)班旁边,谢岐被林鑫然推搡着往云瑾身边挤,书包带勾住了她的围巾,两人拉扯间,云瑾的保温杯“哐当”掉在地上,盖子弹开,柠檬水洒了一地。
谢岐慌忙蹲下去捡,手指被温热的水烫得缩了缩,却还是先把保温杯擦干净,拧紧盖子递过去,“我赔你个新的。”
云瑾摇摇头,刚想说“没事”,就见他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粉色保温杯,上面印着小熊图案:“这个……我妹的,没用过。”
林鑫然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谢哥你啥时候有妹妹了?上周还说讨厌粉色!”
谢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把保温杯往云瑾手里一塞,转身就去追打林鑫然,却在跑开前回头看了眼——云瑾正低头摩挲着粉色杯身,嘴角弯起个小小的弧度。
苏曼琪正站在队伍末尾,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围巾流苏。酒红色风衣被山风掀起一角,她没去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岐身上——他正把那个印着小熊的粉色保温杯往云瑾手里塞,耳根红得像被红叶染过。
她举起相机,镜头稳稳框住那一幕。取景器里,谢岐被林鑫然笑得恼羞成怒,转身追打的动作却透着股刻意的慌乱,跑开前还不忘回头瞥一眼;而云瑾低头摸着杯身,阳光落在她发顶,嘴角那点浅浅的弧度,比满山红叶都要软。
苏曼琪对着屏幕里的画面静了两秒,忽然笑了。她想起前几天在图书馆,谢岐把云瑾落在桌上的英语笔记偷偷塞进书包,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和此刻如出一辙。原来再刺头的少年,碰到上心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笨拙的温柔。
“曼琪,去不去观景台?”旁边的女生问。
“你们先去。”她摆摆手,把相机塞进包里,拉链拉得轻响。心里那点盘踞许久的滞涩,像被山风卷走的落叶,忽然就散了。
她望着谢岐跑远的方向,又看了眼云瑾渐渐走向木桥的背影,转身往另一条岔路走去。山风带着红叶的气息拂过脸颊,她想,有些风景,远远看着,其实也挺好。
许知夏看着那幕,突然被人撞了下肩膀。傅南手里拎着个保鲜盒,往她面前一递:“我妈做的三明治,金枪鱼的。”
盒子里的三明治切得整整齐齐,边缘挤着番茄酱,像她以前总抱怨的那样。车厢里的余温还未散尽,阳光暖融融地漫过车门,把少年少女们藏在心底的那点心思,烘得像刚出炉的面包,甜得恰到好处。
班主任们的叮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最后一句“注意安全”落定后,人群便朝着山间各处散开。林鑫然拽着江燃往烤肠摊跑,跑过谢岐身边时,故意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朝云瑾的方向努嘴:“谢哥,我们去前面探探路,你跟云瑾慢慢走啊!”
江燃立刻接话:“对,听说前面有卖糖画的,我们先去看看有没有草莓味的!”两人说着,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红叶丛,背影消失在拐角时,还能听见林鑫然刻意拔高的笑声。
谢岐站在原地,耳根悄悄泛热,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云瑾身边挪了两步。她正低头看着脚下的石阶,米白色的外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浅蓝的校服。“他们……”云瑾抬起头,目光撞进他眼里,忽然就忘了要说什么,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
“俩笨蛋。”谢岐骂了句,视线却落在她手里的粉色保温杯上——早上他塞给她的那个,印着小熊的图案此刻正对着他,像在无声地笑。“往哪走?”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云瑾往右侧的小径指了指:“那边好像有座木桥,能看到山谷里的红叶。”
“那就走那边。”谢岐说着,很自然地走到她身侧,刻意放慢了脚步。风卷着红叶落在他肩头,他没拍掉,反而用余光偷瞄云瑾——她正低头数着台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每走三步,就会轻轻踢开脚边一片卷边的落叶,像只认真的小松鼠。
不远处的岔路口,傅南正弯腰帮许知夏捡起掉在地上的围巾。灰色的毛线沾了点泥土,他拍了拍,又往自己袖子上蹭了蹭才递过去:“风大,围好。”许知夏接过来往脖子上绕,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她飞快地别过脸:“谢了。”
傅南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把围巾系成歪歪扭扭的结,忽然伸手帮她理了理,指腹擦过她的下巴时,像被烫到似的收了回来。
“你看。”谢岐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斜前方的一棵枫树,“那片叶子形状像星星。”
云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片五角枫红得透亮,悬在枝头像颗小灯笼。她刚想说话,就见谢岐已经几步窜了过去,踮脚够了两下,把那片叶子摘了下来。
他回来时,掌心托着红叶,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得意:“给你。”
云瑾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像有细电流窜过,两人都往后缩了缩。她把红叶夹进笔记本里,抬眼时刚好撞见谢岐的目光,他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远处的山景,耳尖却红得像刚摘的红叶。
“早上的题,”云瑾轻声说,“我刚才又看了看,还有个更简单的解法。”
谢岐挑了挑眉,故意拖长了调子:“云老师出来玩还想着学习呀?”
“啊?”云瑾愣了一下,脸颊微微发烫,“就是刚好想到了……”
“逗你的。”谢岐忍不住笑了,立刻凑近了些,肩膀几乎碰到她的胳膊,“哪道?我听听。”
云瑾翻开笔记本,指尖划过那道阅读题,声音放得很轻。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卷着她发间的槐花香,谢岐听得有些走神,目光总忍不住落在她写字的手上——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握着笔的样子都透着股安静的认真。
而傅南和许知夏已经走到了银杏林。金黄的叶子铺了满地,许知夏蹲下去捡了片完整的,举起来对着阳光看,脉络像幅精致的画。傅南突然从背包里摸出个相框,递到她面前:“我妈让带给你的,上次你落在我家的。”相框里是两人初中时的合照,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站在旁边一脸别扭。许知夏接过来,指尖摩挲着相框边缘:“阿姨还记得啊。”傅南“嗯”了声,看着她把银杏叶夹进相框缝隙,忽然说:“下周物理竞赛,要不要一起复习?”
“听懂了吗?”云瑾抬头问谢岐。
“啊?”谢岐猛地回神,慌忙点头,“懂了懂了,你讲得比老师清楚。”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说得太急,脸颊又热了几分。
云瑾没戳破,只是低头继续翻笔记本,嘴角却悄悄弯起个小弧度。她忽然想起书包侧袋里的草莓糖,塑料包装纸硌着掌心,像藏着颗小小的太阳。
木桥就在前面了,横跨在山谷上,栏杆上缠满了红绳。谢岐走在前面,替她拨开垂下来的枫树枝,等她跟上时,突然说:“听说在这里系红绳,能实现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