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过界碑时，云瑾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车窗外的风陡然变了性子，裹着山涧的寒气往衣领里钻，远处的山林墨绿得发黑，像藏着无数双眼睛。
陆纪川从背包里翻出件叠得整齐的军大衣，递过来：“穿上，山里比这边低五度。”
军大衣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云瑾披上时，袖口扫过他的手背，两人都没说话，却听见彼此的心跳混着引擎声，格外清晰。
“‘夜鹰’的考核，有点不一样。”陆纪川望着窗外掠过的铁丝网，声音压得比风声低些，“这次不看谁枪法准，也不拼谁包扎快。”
云瑾拢了拢大衣领口，听他继续说。
“要组队。”他转头看她，眼里映着车窗外晃动的树影，“咱们这些候选的，跟俄国人、朝鲜人、巴基斯坦的战友混在一块儿，打乱了编。”
“那谁是对手？”云瑾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大衣上的纽扣。
陆纪川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点硬仗前的兴奋：“张首长他们几个老家伙，要亲自下场。”
云瑾怔住了。她想起张首长洪亮的嗓门，想起他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时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您是说……首长们要跟我们比？”
“不止比，还是硬碰硬。”陆纪川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列昂诺夫将军带过十年联合部队，朴准将在山地战里从没输过，还有咱们这儿从越南战场下来的老侦察兵——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从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左臂上，语气沉了沉：“他们最懂什么叫‘团队’。不是喊口号，是你背着我跑的时候，知道我手里的枪能替你挡后面的子弹；是我给你包扎的时候，你能腾出一只手给我指敌人的方向。”
云瑾忽然想起训练时，孙红梅总嫌她动作慢，却在格斗考核时悄悄往她手里塞过防滑粉；想起赵曼嘴上说“各凭本事”，却在她研究草药时，把自己的笔记往她桌上推了推。
原来这就是陆纪川说的“团队”。
“那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会被分到哪队？”
“说不准。”陆纪川挑眉，从背包里摸出个搪瓷缸，倒了点热水递给她，“这次分组全靠抽签，说不定我得跟安德烈那家伙搭档，你倒要去配合金少校的通讯兵。”
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云瑾捧着温热的缸子，忽然觉得车窗外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
“不管分到哪队，”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种让人踏实的笃定，“记住战场上的规矩——看见队友的手势，就得知道下一步该动还是该停；听见有人喊‘掩护’，别管认不认识，先找块石头挡着。这些老家伙教咱们的，比任何战术手册都管用。”
卡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身猛地一晃，云瑾手里的热水差点洒出来。陆纪川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军大衣传过来，稳得像脚下的土地。
远处的山林渐渐稀疏，露出一片开阔的谷地，隐约能看见帐篷的轮廓。陆纪川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到了。记住，从现在起，不管跟谁组队，先把彼此当成能交托后背的人。”
云瑾点点头，把搪瓷缸攥得更紧了些。她知道，接下来的考核会比任何一次训练都难，不管最后跟谁并肩，就算对手是传奇般的首长们，这场仗，也得打出“夜鹰”的样子来。
联合驻地藏在峡谷深处的废弃兵站里，风卷着沙砾打在锈蚀的铁门上，发出呜呜的响。
俄国人的装甲车正碾过碎石路，履带卷起的尘土里，车身上的红星标志依然醒目，像块烧红的烙铁。不远处，朝鲜战友牵着的军犬竖着耳朵，鼻尖在地上飞快地嗅探，喉间滚出低沉的呜咽——这畜生的直觉比人敏锐，显然已经嗅到了周遭潜藏的紧张。
陆纪川刚跳下车，就被一个高个子俄国军官撞了下肩膀。“陆！”那人张开双臂给了他个结实的拥抱，俄语混着生硬的中文砸过来，带着风雪里练出的粗粝，“我以为你们要在雾里绕到明天！”
“安德烈，别来无恙。”陆纪川拍开他的胳膊，侧过身时，目光落在云瑾身上，“这位是云瑾，我们的军医。”
安德烈的蓝眼睛扫过云瑾，眉峰挑得老高，用蹩脚的中文慢悠悠地说：“中国人？你们的军医……看起来像个学生。”语气里的审视像冰碴子，刮得人不舒服。
陆纪川没接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云瑾的背包。帆布侧面露出半截急救包，上面别着枚铜质徽章，麦穗环绕着红十字，在风沙里闪着冷光——那是全军技能大赛的金奖标志，是云瑾用三十分钟缝合三根断裂血管、让评委们闭嘴的硬凭证。
安德烈的目光在徽章上顿了两秒，忽然吹了声口哨，伸手朝云瑾敬了个军礼：“希望她的手比眼睛厉害。”
“他就这狗脾气，别往心里去。”一个洪亮的声音插进来，朝鲜的金少校拎着个布包大步走过来，用流利的中文笑骂，“上次在雪原演习，他还说我带的药草不如伏特加管用呢。”说着把布包往云瑾手里塞，“尝尝？我们阿妈妮做的腌萝卜，晒得比石头还硬，嚼着能顶饿。”
布袋沉甸甸的，云瑾捏了块出来，萝卜干泛着酱色的光，嚼在嘴里又脆又咸，带着点阳光晒透的香味。风里忽然飘来股硝烟味，是不远处巴基斯坦战友在调试机枪，哈桑少校举着望远镜朝这边挥手，用乌尔都语喊了句什么，尾音被风吹得散了。
“他说警戒线布好了，让咱们放心往里走。”陆纪川翻译着，指尖碰了碰云瑾手里的布包，“金少校的萝卜干，越嚼越有劲儿——待会儿见了张首长他们，正好用得上。”
云瑾把萝卜干揣进兜里，看着安德烈指挥士兵给装甲车换履带，金少校蹲在军犬旁边检查它的爪子，忽然觉得这峡谷里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这些穿着不同军装的人，带着各自的脾气和习惯，却在踏入这片废弃兵站的瞬间，无形中形成了一道墙——墙的这边是同伴，墙的那边，是所有需要警惕的危险。
“走吧，”陆纪川碰了碰她的胳膊，“老家伙们估计正盯着门口呢。”
云瑾点点头，跟着他往兵站深处走。沙砾在军靴下咯吱作响，远处的军犬忽然低吠了一声，像是在给他们壮胆。
废弃兵站的大厅里，煤油灯的光晃得人影忽明忽暗。墙角的老式壁炉里燃着松木，噼啪声里混着各国语言的低语——张首长坐在最中间的木桌旁，手里转着个搪瓷缸，列昂诺夫将军靠在壁炉边抽着烟，烟圈在他花白的眉毛周围散开，朝鲜的朴准将正低头翻看文件，指尖在“无人区地图”几个字上轻轻敲着。
“人都到齐了。”张首长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声音透过烟雾传过来，“先说正事。”
他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手指重重敲在标着红圈的区域：“这片无人区，东西长四十公里，有密林、峡谷、雷区，跟实战环境没两样。‘夜鹰’的考核，就在这儿办。”
列昂诺夫将军用俄语补充了几句，旁边的翻译立刻跟上：“规则很简单——所有人打乱重组，混编成三队。七十二小时内，完成三项任务：找到隐藏的弹药库，解救模拟人质，搭建能抵御突袭的临时救护点。”
朴准将抬眼，目光扫过站成几排的队员，男女老少都有，军装颜色各异：“中立观察员会全程记录，最后只看一条——哪队能在‘伤亡最小’的前提下，最快完成所有目标。”
云瑾站在陆纪川身侧，看见前排有个穿俄军制服的女兵正低头记笔记，笔尖在本子上划出沙沙声；斜前方的朝鲜女军官攥着腰间的匕首，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不远处的巴基斯坦男兵正用手势跟同伴交流，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
“今晚不搞别的，”张首长笑了笑，指了指墙角堆着的木箱，“里面是吃的喝的，俄国人的黑面包，朝鲜的打糕，咱们的酱牛肉，都有。你们各国战友互相串串门，聊聊战术也好，唠唠家常也罢，总得先认认脸。”
列昂诺夫将军把烟摁灭在壁炉里，忽然提高了嗓门：“安德烈！把你藏的伏特加拿出来！别让中国人觉得咱们俄国人小气！”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笑声。安德烈红着脸从背包里摸出个军用水壶，金少校立刻打开自己的布包：“我带了米酒，比伏特加温柔！”
云瑾正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陆纪川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去拿点吃的？”
两人刚走到木箱旁，就见金少校端着两碗米酒走过来，递了一碗给云瑾：“尝尝？我们那儿的姑娘上战场前，都得喝一口，图个吉利。”
安德烈也凑过来，举着水壶跟陆纪川碰了碰：“你们的军医，徽章很厉害。”他用生硬的中文说，“明天组队，我想跟她一组。”
陆纪川挑眉：“那得看抽签运气。”
入夜后，大厅中央摆上了抽签箱。木签上写着不同的队号，各国队员排着队伸手去抽。云瑾摸到一根刻着“二队”的木签时，陆纪川正好从箱子里抽出同样的签，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看来缘分不浅。”陆纪川把签子揣进兜里，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二队队长，以后多指教。”
云瑾刚要说话，就见安德烈举着“二队”的签子冲过来，后面跟着那个俄军女兵和朝鲜女军官，还有两个巴基斯坦男兵。七个人站成一圈，手里的签子都刻着“二队”，壁炉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看来咱们是战友了。”陆纪川伸出手，掌心向上，“从今晚起，二队只有一个目标——赢。”
安德烈先把手搭上去，粗糙的掌心压在陆纪川手背上；朝鲜女军官跟着伸手，动作干脆利落；云瑾的手刚放上去，就被身边的俄军女兵轻轻碰了碰——那姑娘眼里闪着光，用俄语说了句“加油”。
七只手叠在一起，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军装，却在掌心相贴的瞬间，感受到了同样的温度。大厅外的风还在呼啸，壁炉里的火越烧越旺，映着墙上“夜鹰特种队”的字样，亮得像要烧起来。
晚风卷着篝火的热气掠过耳畔，二队的人正围着烤锅分食炖肉。巴基斯坦的哈桑少校忽然用英语朝陆纪川招手，等他走过去，又压低声音切换成中文——他的中文带着点奇特的韵律，是早年跟中国维和部队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