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周先生带着阿禾离开王庭后,一路往南而行。春日的草原边缘缀满淡紫色马兰花,风里褪去了冬日的凛冽,裹着草木抽芽的清新暖意。
阿禾骑在陈掌柜身后的马背上,怀里紧紧揣着苏木织的草药香囊,指尖总忍不住摩挲香囊上的羊毛纹路——那是苏木连夜织的,针脚里藏着草原的温度,让他既盼着快点找到父亲,又忍不住想起王庭的麦浪、云瑾递来的热奶茶,还有苏木帮他擦汗时的温柔模样。
这日午后,三人走到一处商队歇脚的驿站,远远就见官道旁停着数十辆马车,车厢上堆得满满当当的货物盖着防雨油布,杆上插着“岭南商队”的杏黄旗,伙计们或卸车清点、或打水喂马,喧闹声顺着风飘过来,格外热闹。
陈掌柜眼睛一亮,勒住马绳笑道:“这是岭南林记商队!我早年跑商时跟他们打过交道,规模大、信誉好,连南北边境的部落都买他们的账,咱们跟着走一段,路上能少些麻烦。”
几人刚走近驿站,就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从主帐里走出,手里攥着本线装账本,正对着伙计沉声交代:“这批丝绸要仔细清点,若是少了一匹,咱们到南国不好跟货主交代。”他鬓角已掺了些银丝,眼角刻着赶路留下的细纹,脸色带着几分疲惫,可翻账本的动作却格外认真,指尖划过字迹时,还会轻轻点着纸面核对数量——这模样,和阿禾记忆里父亲算账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阿禾原本正低头数着马车上的货箱,余光瞥见那男人的侧脸,突然像被定住般僵在原地。他盯着男人的眉眼、说话时微微抿唇的习惯,眼泪瞬间涌到眼眶,猛地从马背上滑下来,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声音发颤得几乎不成调:“爹?是你吗?爹!”
中年男人闻声回头,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目光死死锁在阿禾身上,瞳孔一点点放大,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阿禾?我的阿禾!你还活着!”
阿禾扑进他怀里,眼泪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襟,哽咽着重复:“爹!我好想你!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男人紧紧抱着阿禾,手臂收得极紧,像是怕一松手孩子就会消失,手不停地摸着他的头、他的背,从发顶摸到肩膀,又顺着胳膊摸到指尖,哽咽道:“爹也找你找得好苦……当年商队被乌兰部抓了,我拼了命才逃出来,这三年来,沿着南北商路走了一遍又一遍,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你,头发都熬白了,终于把你找到了!”
周围的伙计们都围了过来,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有人悄悄抹了抹眼角,有人递来干净的帕子。陈掌柜和周先生站在一旁,相视一笑,悄悄松了口气——这一路的牵挂,总算有了圆满的结果。
等父子俩情绪渐渐平复,阿禾的父亲林掌柜,才拉着阿禾坐在帐外的木凳上,握着他的手细细询问:“这几年你在草原,都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人欺负你?”
阿禾坐在父亲身边,把这几年的经历慢慢道来:从商队被抓后和父亲失散,到在乌兰部的羊圈里挨饿,再到遇见云瑾和苏木——他说云瑾如何悄悄塞给他干饼,如何带着大家逃出来;说苏木如何帮他包扎被草刺划破的手,如何夜里守在他身边挡风寒;还说跟着陈掌柜、周先生一起种冬麦,看着幼苗从芽尖长成麦浪时的欢喜。
说到动情处,他攥紧怀里的香囊:“爹,王妃姐姐和苏姐姐都是好人,陈掌柜和周先生也对我好,要是没有他们,我可能早就饿死在草原了。”
林掌柜越听越动容,起身对着陈掌柜和周先生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格外郑重:“多谢二位先生一路照料犬子!这份恩情,我林某这辈子都记着!往后不管是南国的丝绸茶叶,还是北漠的皮毛药材,只要二位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哪怕是绕千里路,我也一定办到!”
陈掌柜连忙上前扶起他,笑着摆手:“林掌柜太客气了!阿禾这孩子懂事,一路上帮着捡柴、递水,从没给我们添过麻烦,我们不过是顺手帮衬。要说真正的恩人,还是王庭的云瑾王妃——她不仅救了阿禾,还把南国的种植法子带到草原,教牧民引水种冬麦、种油菜,现在草原上的人提起她,都竖着大拇指说‘王妃是草原的福星’呢!”
“云瑾王妃?”林掌柜愣了愣,随即想起阿禾反复提到的“南国来的王妃”,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原来是那位嫁去草原的永安公主!我早年经常给皇后送北漠的奇物,没想到她的孩子到了草原,还能为牧民做这么多事。”他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木”字玉佩语气格外坚定,“阿禾,等这次商队把货送到南国,爹就带你回草原——咱们得亲自去王庭,给云瑾王妃、苏木姑娘磕个头,好好谢谢她们的救命之恩!还要给她们带南国最好的丝绸、最香的茶叶,让她们知道,咱们林家记着这份情!”
阿禾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好!我还要跟王妃姐姐说,草原的麦子长得可好了,牧民们都有新粮食吃了!还要跟苏姐姐说,我没弄丢她织的香囊!”
陈掌柜笑着接话:“那正好!我也要回南国跟我的商队汇合,咱们顺路,路上还能有个照应。”周先生也点头:“我去北漠讲学的路线,前半段和你们一致,正好一起走。”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岭南商队就收拾妥当准备启程。林掌柜让阿禾坐在自己的马车里,车厢里铺着柔软的棉垫,还放着阿禾爱吃的蜜饯。
马车缓缓驶在官道上,林掌柜给阿禾讲这三年找他的经历:说他在边境部落挨过饿,在暴风雪里迷过路,却从没敢停下脚步;阿禾则趴在父亲腿上,讲草原的日出有多美,讲奶茶煮着羊肉的香气有多浓,讲云瑾教他认南国作物种子时的耐心。
车轮碾过路面,留下两道浅浅的辙印,顺着官道往南延伸。林掌柜看着儿子眼里闪烁的光,心里悄悄盘算:等回了草原,不仅要谢恩,还要跟云瑾王妃商量——能不能把草原种出的新麦种带回南国试试?若是能让南北的土地都长出丰收的作物,那这份从草原结下的情谊,就能连起更长远的路。
夜风裹着麦香钻进毡房,灯火在案上轻轻摇曳。云瑾靠在北烈怀里,指尖还在无意识摩挲着衣角,脑海里仍盘旋着“木”字玉佩的疑惑。
北烈刚安抚完她,正低头给她剥南国带来的蜜橘,忽然听见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二王子,王妃,陈掌柜派来的信使到了,说有要事禀报。”
北烈动作一顿,与云瑾对视一眼——陈掌柜带着阿禾离开不过半月,怎么突然派信使回来?他扬声应道:“让他进来。”
信使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一封密封的信,躬身递到案前:“二王子,王妃,这是陈掌柜在岭南商队驿站写的信,让小的务必尽快送到王庭。他说,信里有跟王妃相关的重要消息。”
云瑾心里一动,连忙接过信,拆开信封时指尖都有些发颤。信纸展开,陈掌柜的字迹清晰落在纸上,开头先报平安,说已与岭南商队汇合,阿禾也顺利找到父亲林掌柜,紧接着便写了一段让她心头巨震的话:“……林掌柜提及,他曾得南国皇后赏赐信物,后问起信物模样,林掌柜道是一块木质玉佩,上面刻着‘木’字,乃皇后亲赐,还说皇后曾言,持此玉佩者,若遇南国皇室中人有难,需倾力相助……”
“木字玉佩?”云瑾猛地抬头,手里的信纸都差点滑落,“北烈!你快看!”
北烈凑过来,目光落在“木质玉佩”“皇后亲赐”几个字上,瞳孔骤然收缩:“林掌柜?就是阿禾的父亲?他竟就是皇后说的那个人?”
云瑾反复看着信上的内容,心里的疑惑瞬间解开。想起在乌兰部遇见阿禾时,那孩子单薄的模样——原来,皇后说的依靠,早就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她身边。
“我之前还在想,是不是这人已经不在了,没想到……没想到竟这么巧。”云瑾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指尖轻轻抚过信上的字迹,“阿禾的父亲,就是母后让我找的人。当年阿禾跟父亲失散,却因为我遇到了陈掌柜、周先生,最后还能跟父亲重逢,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北烈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眼底满是欣慰:“这不是巧,是皇后的心意,也是你的善良换回来的。若不是你当初救了阿禾,若不是你带着大家种粮食、护着草原的人,也不会有今天的缘分。”他拿起信纸,接着往下看,“陈掌柜还说,林掌柜已经答应,等送完这批货,就带着阿禾回王庭登门道谢,还说要帮着把草原的新麦种带回南国,让南北商路能多运些作物种子。”
“真的?”云瑾抬头,眼里亮了起来,“那太好了!阿禾能跟父亲团聚,还能再回草原看看,苏木要是知道了,肯定也高兴。”
北烈笑着点头,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你看,之前还在担心找不到人,现在不仅找到了,还多了这么多牵挂。以后不管是南国还是北漠,有林掌柜在商路帮忙,咱们想把草原的作物推广出去,或是从南国运些种子、工具回来,都会方便很多。”
云瑾靠在他怀里,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这一路的经历就像草原的风,看似曲折,却总能把散落的缘分吹到一起。
“对了,”云瑾忽然想起什么,坐直身子看着北烈,“等林掌柜和阿禾回来,咱们一定要好好招待他们。还要跟林掌柜说说,以后草原和南国的商路,不仅能运丝绸、皮毛,还能运麦种、油菜籽,让两边的人都能吃到新的粮食。”
“好,都听你的。”北烈捏了捏她的脸颊,眼底满是温柔,“不过现在,先把眼泪擦干净,蜜橘都快凉了。”他拿起剥好的蜜橘,喂到她嘴边,“皇后要是知道你找到了依靠,又帮草原做了这么多事,肯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云瑾张嘴咬住蜜橘,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心里的暖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