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佛堂里，檀香像化不开的雾，缠在云微澜的发间衣角。她跪得膝盖发麻，锦缎跪垫早已失去软和，隔着裙摆都能觉出青砖的凉意，顺着骨头缝往骨子里渗。佛前的长明灯跳了跳，映得太后鬓边的珍珠钗泛着冷光，老太太捻着紫檀佛珠的手指没停过，每一声“咔嗒”都像敲在云微澜的心尖上，让她不敢多喘一口气。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宫娥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进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云微澜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盏描金盖碗递到太后面前，太后却没接，只淡淡说了句“放着吧”，目光依旧落在供桌上的观音像上，睫毛垂着，遮住眼底的情绪。
这一跪，就从辰时跪到了巳时。云微澜的腰杆渐渐发僵，起初还能悄悄调整姿势，到后来连指尖都有些发木，只能死死攥着袖口，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着端庄。她心里早把前因后果捋了三遍——定是李妃那边又出了岔子，太后才把气撒到她身上。
前几日听闻皇帝赵珩去了趟长乐宫，刚进门就被李妃抓着袖子哭喊“我的儿”，连带着打翻了御膳房刚送过去的莲子羹。龙袍沾了甜腻的汤汁，赵珩的脸色当场就沉了，没坐半刻钟便拂袖而去。
后来宫人私下议论，说陛下回养心殿时摔了茶盏，骂了句“晦气”。自那以后，长乐宫的宫门就鲜少有人踏足，连带着往日里围着李妃转的宫娥太监，也都躲得远远的。
从那以后，李妃就像丢了魂，整日抱着空摇篮喃喃自语，有时半夜还会哭着跑出殿外，说要找“皇儿的脚印”。赵珩起初还心疼，隔三差五就去探望，可日子久了，谁也架不住这般消磨，尤其是帝王家，最忌沉溺于悲戚，更忌“不祥”。
“咔嗒”一声，太后终于停下了捻珠的手。云微澜的心猛地一提，忙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
“哀家听说，你近日总往养心殿送点心？”太后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微澜指尖一颤，忙回话：“回太后，臣妾想着陛下处理朝政辛苦，便学着做些小食，聊表心意。”
“心意是好的，”太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可你别忘了，后宫之中，最忌‘冒头’。李妃失了孩子，宫里本就人心惶惶，你倒好，频频出现在陛下眼前，是觉得自己根基稳了？”
云微澜的心沉了沉，忙伏下身：“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想着为陛下分忧，绝无他想。”
太后没再说话，重新转回身，对着观音像双手合十。佛堂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檀香在空气中慢慢弥漫。云微澜跪得腿都快失去知觉了，却不敢有丝毫异动，只能强撑着。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太后才缓缓开口：“最近云妃就抄抄书吧。”
云微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太后要软禁她的意思。抄书看似清闲，实则是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让她在后宫里“安分”下来。她心里满是不满，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恭敬地应道：“臣妾遵旨。”
从长信宫出来，云微澜被丫鬟扶着，脚步虚浮。春风吹在脸上，却没带来半分暖意，反而让她觉得浑身发冷。回到自己的寝殿，她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殿内熟悉的陈设，眼底满是委屈和不甘。
“娘娘，您别生气，太后也是为了您好。”贴身丫鬟青禾端来一杯热茶，轻声安慰道。
云微澜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是望着杯中的茶叶出神：“为了我好？她这是知道李妃的事情是我做的”
春桃不敢接话，只能默默站在一旁。
“罢了，”云微澜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桌上，“遵旨便是。你去把书房里的《金刚经》取来，再准备好笔墨纸砚，从今日起，我便开始抄书。”
春桃应声退下，很快就把东西准备好了。云微澜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看着纸上的空白，心里满是迷茫。她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家族的荣耀，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如今看来，这后宫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困住了她的身，也困住了她的心。
可她又不能放弃。想到这里，云微澜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拿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金刚经”三个字。
只是她的字本就不算出众，加上心绪不宁，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写了没几行，她就把笔扔在桌上，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娘娘，要不奴婢帮您抄吧？”春桃看着她为难的样子，小声提议道。
云微澜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让丫鬟代抄是犯禁的，可她实在没心思也没精力自己抄。而且太后让她抄书，本就是为了让她安分，只要表面上做得好看，想必太后也不会深究。
“你……你可得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云微澜叮嘱道。
青禾点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会小心的。”
接下来的日子，云微澜便日日待在寝殿里，看似在抄书，实则大多时候都是青禾在代劳。她偶尔也会自己写几行，可写出来的字依旧难登大雅之堂。好在春桃的字清秀工整，抄出来的经书倒也像模像样。
这日，云微澜正坐在窗边看书，春桃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进来：“娘娘，您尝尝这个，是御膳房刚送来的。”
云微澜接过燕窝，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却觉得没什么滋味。她放下碗，看着窗外的春色，心里却想着宫里的事。李妃的状况越来越差，听说已经开始不进食了，皇帝虽然不耐烦，却也不能真的不管，只能让人日日送去汤药。而太后则一心扑在佛堂里，似乎想通过念经来平复宫里的戾气。
“春桃，你说李妃会不会就这么一直消沉下去？”云微澜忽然问道。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娘娘，李妃娘娘只是一时想不开，等过些日子，或许就会好起来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前来传旨，说皇帝今晚要在云微澜的寝殿歇下。云微澜心里一喜，忙起身接旨。送走太监后，她立刻让青禾帮自己梳妆打扮。
“娘娘，您终于可以见到陛下了。”春涛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高兴地说道。
云微澜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抄书的日子，重新得到皇帝的青睐。
晚上，赵珩如约来到云微澜的寝殿。云微澜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衬得她肌肤白皙，容貌秀美。她殷勤地为赵珩倒酒，陪他说话，试图让他开心。
可赵珩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她身上，他喝着酒，眼神有些飘忽，时不时还会叹气。云微澜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安，却不敢多问。
过了一会儿，赵珩忽然开口：“微澜，你说李妃她……会不会真的就这么完了？”
云微澜愣了一下，随即回道：“陛下，李妃娘娘只是一时悲伤过度，等她想通了，就会好起来的。”
赵珩摇了摇头：“朕看她那样子，怕是很难好起来了。朕每次去看她，她都只会哭着要孩子，朕……朕实在是受不了了。”
“陛下，您也别太难过了。身体要紧，宫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处理呢。”云微澜轻声说道。
赵珩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看着云微澜，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还是你懂事。不像李妃，只会给朕添乱。”
云微澜心里一喜，以为皇帝终于要重新看重自己了。可她没想到，赵珩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不过，你最近也安分些。太后让你抄书，你就好好抄，别总想着往朕身边凑。”赵珩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微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低下头，眼底满是委屈和不甘。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皇帝和太后都要这么对她。
“臣妾遵旨。”云微澜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赵珩没再说话，喝了几杯酒后，便起身离开了。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云微澜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春桃连忙上前安慰：“娘娘，您别伤心了。陛下只是一时心情不好，等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云微澜摇了摇头，擦干眼泪：“我没事。你去把今天没抄完的经书拿来，我继续抄。”
春桃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满是心疼，却也只能照做。
云微澜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眼泪时不时会滴落在纸上，晕开墨迹。可她却没有停下。
夜深了，寝殿里的烛火还在燃烧。
而此时的长乐宫，李妃正抱着空摇篮，坐在窗边喃喃自语。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凄凉。她的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娘好想你……你快回来吧……”
宫娥们站在一旁，看着她的样子，满是同情，却又无能为力。她们知道，李妃这是彻底垮了，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后宫的争斗从未停止，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云微澜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走向何方，但她知道，她必须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一天，她能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日，太后忽然派人来传旨，让云微澜去长信宫见她。云微澜心里一紧，不知道太后又要找她做什么。她整理好衣着，跟着太监来到长信宫。
太后依旧在佛堂里祈祷，看到云微澜进来，便让她坐下。
“你抄的经书，哀家看了。”太后开口说道，“字写得还算工整，看来你这些日子确实安分了不少。”
云微澜忙起身道谢：“多谢太后夸奖，臣妾只是尽自己的本分。”
“嗯，”太后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要明白，后宫之中，安分守己才是长久之道。李妃的例子就在眼前，你可不能重蹈覆辙。”
云微澜低下头：“臣妾明白，谢太后教诲。”
“好了，你也别一直待在寝殿里了。”太后说道，“明日起，你就去御花园打理那些花草吧。也算是活动活动筋骨，别总闷在屋里。”
云微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太后要解除对她的软禁了。她心里一喜，忙伏下身：“臣妾遵旨，谢太后恩典。”
从长信宫出来，云微澜的心情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