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雾浓得化不开,如同给新生村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纱。岑卿、福娃,以及赵铁柱精心挑选的两个年轻人——大牛和石头,已经整装待发。
四人皆是一身利落的短打,身上带着柴刀、绳索和少量干粮。水囊里灌满了烧开后又放凉的泉水。岑卿将王砚给的那张树皮地图贴身藏好,目光扫过送行的众人。
老村长用力握着她的手,浑浊的眼里满是担忧:“卿丫头,万事小心……找不到路就赶紧回来,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赵铁柱拍了拍大牛和石头的肩膀,沉声道:“护好卿丫头和福娃,机灵点!”
王砚站在稍远的地方,微微颔首,周氏则默默递上几个新缝制的、装着止血草粉的小布袋。
“走吧。”岑卿没有多言,率先转身,踏入了浓雾之中。
下山的路比预想中更难。洪水不仅改变了地貌,还冲垮了许多原本依稀可辨的小径。他们不得不依靠岑卿敏锐的方向感和福娃对山林的熟悉,在湿滑的乱石和倒伏的树木间艰难穿行。空气中弥漫着洪水退去后留下的泥腥味和植物腐烂的混合气息。
一路上,他们格外警惕,不仅要注意脚下,更要时刻留意周围是否有官府的暗哨或其他不速之客留下的痕迹。幸运的是,除了偶尔发现一些野兽的足迹外,并未见到人踪。
按照王砚地图的指引,他们向西翻过两道山梁。正午时分,阳光勉强驱散了一些雾气,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然而,谷地中的景象却让四人的心沉了下去。
那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小村落的遗址,但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几间焦黑的木架歪斜地立着,显然是被人为纵火焚烧过。残破的锅碗瓢盆散落在泥地里,一口破了底的水缸孤零零地立在废墟中央,里面积满了浑浊的雨水。
“这里……也被洪水冲了?”大牛迟疑地问。
岑卿蹲下身,捡起一块烧焦的木炭,用手指捻了捻,又仔细观察着地面被踩踏的痕迹。
“不是洪水。”她声音低沉,“是人为的。看这火烧的痕迹,和这些脚印……时间就在这几天内。”
福娃在一处断墙后发现了几具被草草掩埋的尸体,他强忍着不适扒开浮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是……是刀伤……还有箭……”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这个不知名的小村落,显然遭遇了和他们类似的命运,甚至更惨——直接被屠戮殆尽。
“是官府灭口,还是……山匪?”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不确定。”岑卿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但这里不能久留。地图上标注的下一个可能点,在西南方向,我们加快脚步。”
接下来的路程,四人更加沉默,心情也愈发沉重。王砚地图上标记的所谓“可能有人烟”的地方,接连变成了废墟或空无一人的荒村。有的像是经历了战斗,有的则像是村民提前逃离,只留下空荡荡的屋舍。
绝望的情绪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心头。难道这茫茫群山之中,只剩下他们新生村这一处孤岛了吗?
第三天傍晚,他们按照地图指引,来到一条幽深的山涧旁。地图在这里做了一个不起眼的特殊记号,旁边还画了几道波浪线,代表水流。
“这记号是什么意思?”福娃凑过来看。
岑卿仔细观察着山涧两侧。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涧水潺潺,提供了稳定的水源。她注意到对岸的岩壁上有一些并非天然形成的凿痕,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
“可能有路,或者……有人。”岑卿低声道,“小心点,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小心翼翼地踩着涧中的石头过了河。沿着岩壁摸索前行了一段,拐过一个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被藤蔓半掩着的、狭窄的洞口。洞口处的泥土有新鲜的脚印,虽然被刻意掩饰过,但逃不过岑卿的眼睛。
洞内隐隐传来微弱的人声。
岑卿示意大家停下,屏息凝神。里面传来的不是官话,而是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似乎在低声争吵着什么。
“不是官府的人。”大牛小声判断。
岑卿沉吟片刻,将柴刀别在身后,空着双手,示意其他三人保持警戒但不要轻举妄动。她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向洞内喊道:
“路过的,没有恶意。讨碗水喝,问个路。”
洞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就在岑卿准备再次开口时,洞口遮挡的藤蔓被猛地掀开,一个身材干瘦、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者探出身来,手中握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鱼叉。他身后,隐约可见几个紧张的面孔,有男有女,都面黄肌瘦,带着惊惧和警惕。
老者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在岑卿四人身上刮过,尤其是在他们虽然破旧但相对整齐的衣物和带着的工具上停留了片刻。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老者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戒备。
岑卿心中念头飞转。直接暴露新生村的存在是危险的,但眼前这些人,看起来更像是和他们一样的幸存者。
“从东边山坳里逃难出来的。”她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目光坦然地看着老者,“村子没了,找条活路。”
老者眯起眼睛,显然不完全相信:“东边?东边哪还有完整的村子?不是淹了,就是被那帮天杀的……”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岑卿心中一动,顺着他的话问道:“老丈说的‘那帮天杀的’,可是……官差?”
老者脸色一变,眼神更加警惕:“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们一样,不想死的人。”岑卿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我们也在找能活下去的地方,找能互相照应的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刚打退了一拨找上门的。”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老者和他身后的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打退官差?这在他们听来几乎是天方夜谭。
洞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老者死死盯着岑卿,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以及她所带来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灾难。
幽深的洞口前,藤蔓摇曳,两拨原本素不相识的幸存者,在这末世的荒山之中,隔着几步之遥,互相审视着,猜度着。信任薄如蝉翼,而危险,仍潜伏在周围的每一片阴影里。
岑卿知道,下一句话,可能决定他们是获得新的盟友,还是立刻兵刃相向。她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短刃,面上却依旧平静,等待着老者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