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金色余晖尚未散去,北镇抚司冰冷的交接程序便已启动。欢庆的气氛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解脱与失落的复杂情绪。
卸甲。
这两个字对于这些早已将武器视为身体一部分、视为生存保障的“影子”们来说,沉重无比。
水帘洞前,临时搭建起了几张木桌。冷云带着几名缇骑,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后,桌上摊开着厚厚的登记册。赵铁柱和雷豹负责组织人手,将队伍里所有的武器,一件件、一样样,搬到桌前,进行清点、登记、收缴。
过程沉默而压抑。
磨得锃亮的猎叉,缺口卷刃的柴刀,缴获的制式腰刀,甚至孩子们玩耍用的木质小弓……每一件被交出去的武器,都仿佛带走了他们身上的一部分力量,一部分在这残酷世道中挣扎求存的依仗。
一名年轻汉子死死攥着自己那把父亲传下来的老柴刀,指节泛白,眼圈通红。雷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粗声道:“松手!陛下降恩,给咱们活路了!以后……用不着这玩意了!”话虽如此,他自己的手在交出那柄伴随他多年的鬼头刀时,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赵铁柱沉默地将自己那柄缴获的、保养得最好的官刀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多看,转身走向下一堆待收缴的武器。
柳言之负责协助清点,他看着那些被收走的刀枪,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冰冷的铁器,曾是他们对抗不公的獠牙,如今却成了换取平安的代价。
岑卿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腰间,那把不起眼的短匕也已经解下,放在了一个单独的托盘里。她的目光平静,仿佛交出的只是寻常物件。
除了武器,更重要的是那些他们拼死守护的证据。
柳言之捧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到冷云面前。箱子里,是那份关键的账本原件、部分核心图纸的临摹本、以及所有他们认为有价值的线索记录。
“所有兵械、证据,皆在于此。”柳言之将木箱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有些干涩。
冷云打开箱子,快速翻检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合上箱盖,对身旁的缇骑示意。两名缇骑上前,将箱子抬起,如同对待什么危险物品般,谨慎地搬离。
“交割完毕。”冷云在登记册上最后划下一笔,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仿佛瞬间被抽去了脊梁、却又强自挺立的人们,“自即日起,尔等即为‘西山屯’乡勇,受州府管辖。过往一切,就此勾销。”
他的话语,为“影子”的时代,画上了一个冰冷的句号。
卸甲的过程持续了大半天。当最后一件武器被收走,水帘洞前变得空荡起来。人们看着彼此空荡荡的双手和腰间,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涌上心头。
武装被解除,筹码被收走。他们重新变回了“民”,只是这一次,头上多了一个“屯”字,和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
“都别愣着了!”赵铁柱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圣旨说了,给咱们划地安置!以后,咱们就是有地种的良民了!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他的话将众人从失神中唤醒。是啊,他们活下来了,而且有了新的身份和土地。这难道不是他们一直期盼的吗?
复杂的情绪渐渐被对未来的些许憧憬所取代。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收拾着简陋的家当,准备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血泪与抗争的山林。
岑卿走到瀑布边,最后看了一眼那轰鸣的水帘和幽深的洞穴。这里曾是绝望中的希望,是黑暗里的明灯,如今,也要告别了。
柳言之来到她身边,轻声道:“我们……成功了。”
是的,从求生的角度,他们成功了。他们打破了既定的“剧情”,为自己争得了一条活路。
岑卿转过身,望向山下那模糊的、即将成为他们新家园的轮廓,目光悠远。
“只是换了一个战场而已,柳先生。”
卸甲,并非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博弈的开始。在这皇权与律法框定的新棋盘上,他们这些曾经的“影子”,又将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