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首战告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村里人的热情空前高涨,连带着对岑卿的“归晚演书”账号也愈发关注。每一次更新,下面都会涌入不少村民用儿女手机注册的账号,留下朴实的鼓励和骄傲的表情。
为了持续维持热度,也为了探索更多山货的可能性,岑卿决定策划一次新的直播——上山识野菜。
时值暮春,山野间万物勃发,正是各种野菜最鲜嫩的时候。这既是展示山村丰富物产的好机会,也能为后续可能开发的野菜干、野菜酱等产品铺垫。
清晨,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岑卿背着竹篓,拿着手机支架,再次踏上了熟悉的山路。直播开启,标题定为「春日山珍:辨识舌尖上的野味」。
“大家好,我是归晚。今天带大家上山,认识几种我们这里春天常吃的野菜。”她的声音带着晨间的清朗,镜头扫过沾满露水的草丛和郁郁葱葱的林木。
她熟练地找到一丛叶片肥厚的荠菜,仔细讲解如何辨认其锯齿状的叶片和独特的香气;她拨开灌木,指出一株株嫩绿的蕨菜,解释采摘蕨菜要选尚未舒展的拳芽;她甚至找到了一些少见的鸭儿芹和野蒜,一一介绍它们的味道和食用方法。
直播间的观众反响热烈:
“哇,好多都没见过!”
“归晚懂得真多!”
“看着就好吃,纯天然无污染!”
“已经拿着手机在小区绿化带比对了我是不是没救了……”
阳光渐渐炽烈,岑卿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讲解依旧清晰耐心。她蹲在溪边,清洗刚采到的水芹菜,清凉的溪水拂过指尖。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突兀的、带着强烈委屈和不甘的意念,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岑卿的脑海——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岑卿的手猛地一抖,水芹菜差点脱手。这声音……不是她的!是林晚!是这具身体原主残存的意识!
“我的舞台应该是镜头,是灯光,是写好台词剧本……不是这荒山野岭,不是对着手机介绍这些野草!”
那意念带着哭腔,充满了对眼前一切的排斥和对自己梦想未竟的巨大遗憾。岑卿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酸楚直冲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那是属于林晚的情绪。
直播间的观众看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微红的眼眶:
“归晚怎么了?不舒服吗?”
“是不是太累了?”
“看着好心疼,快休息一下吧。”
岑卿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对着镜头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没事,刚才蹲久了有点头晕。”她站起身,下意识地避开了镜头,假装调整角度,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直以来,她都以“拯救者”和“履行契约者”的姿态行动,认为完成林晚“好好演完一部戏”的执念,就是最终目标。她带领村民致富,是利用现有资源、解决生存问题的权宜之计,是通往那个“舞台”的迂回路径。
可就在刚才,林晚那强烈的不甘和排斥,让她猛然意识到——她所选择的这条“迂回路径”,与林晚内心深处最纯粹的表演梦想,在本质上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林晚渴望的,是艺术创作,是角色塑造,是灯光下、镜头前,用情感和技巧演绎他人的人生。那是纯粹的、向上的,指向精神表达和个体价值实现的渴望。
而她现在所做的,虽然是另一种形式的“表演”和“展示”,但其核心目的,是现实的、向下的,是为了生存,为了带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摆脱贫困。她是在用“表演”的技巧,为最朴素的物质需求服务。
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
一个指向精神殿堂,一个扎根泥土现实。
她岑卿,承载着无数“路人丁”求生意志的集合体,本能地会选择那条最能保障生存、最能惠及众人的道路。而这,似乎正在与原主林晚那份不染尘埃的艺术执念,背道而驰。
“我……错了吗?”岑卿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和动摇。她利用林晚的身体和身份,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扼杀了林晚真正的梦想?
“我只是想演戏……想站在真正的舞台上……” 那微弱的、带着哭腔的意念再次浮现,充满了无助和悲伤。
岑卿看着直播间里那些关心她的留言,看着镜头里这片生机勃勃却也曾让林晚感到绝望的山野,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对着镜头轻声说:“今天的直播就先到这里,谢谢大家。”然后匆匆关闭了直播。
下山的路,变得格外沉重。她原本清晰的目标,此刻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她该如何平衡这具身体的过去与现在?如何调和原主的个人执念与自己背负的集体使命?
山风拂过,带来野菜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了一个她必须直面的人生剧本——这一次,没有写好的台词,没有预设的结局,所有的冲突与抉择,都需要她这个“主角”自己来演绎。而第一个需要说服的观众,或许就是沉睡在这具身体深处的,那个名为林晚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