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带着客栈特有的陈旧气息，透过糊着薄纸的雕花木窗格，斜斜地打在堂屋中央那张油光发亮的八仙桌上。
稀粥的米香、酱菜特有的咸鲜，还有刚出笼的包子蒸腾出的面粉暖香，交织成一股令人安心的烟火气。
薛敏、欧阳兰、童玲玲和柳如烟已经围坐在桌边，柳如烟一身素净的月白碎花旗袍，正小口啜着粥，姿态优雅得像在品茗。欧阳兰一手抓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不亦乐乎，童玲玲小口喝着粥，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桌上那碟油汪汪的酱牛肉，薛敏坐得端正，一边吃着，一边思考后面的行程安排…
冷月坐在靠墙的位置，依旧穿着那件夹克，袖口挽起一截，露出底下缠着干净绷带的手腕，她面前放着一碗清粥，一个剥了壳的水煮蛋，还有一小碟酱菜，她吃得很安静，动作利落却不发出一点声响，目光低垂，仿佛眼前这一桌食物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气氛平和得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早晨。直到柳如烟放下粥碗，拿起一个白胖的馒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桌边，柳眉微蹙，带着点惯常的娇嗔开口：“咦？陆指导呢？还没起？再不来，这热乎包子可都进欧阳兰这无底洞了！”她说着，还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旁边正埋头苦干的欧阳兰。
欧阳兰被撞得差点噎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嘟囔：“关我屁事！饿了还不让吃啊？”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打破了餐桌上原有的节奏。
“她人呢？”
声音来自冷月。
她依旧低着头，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酱菜，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清冷的音质在清晨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咳！咳咳！”欧阳兰这回是真噎住了，捶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童玲玲刚夹起的一片酱牛肉“啪嗒”掉回碟子里，小嘴微张，一脸茫然地看向冷月，连薛敏都停了下来，目光带着一丝惊讶投向角落。
最震惊的莫过于柳如烟，她手里刚掰开的半个馒头都忘了往嘴里送，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难以置信地盯着冷月那张万年冰封的侧脸，仿佛想从上面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嚯！”柳如烟猛地吸了一口气，夸张地拖长了尾音，身体前倾，像发现了新大陆，“冷哥？！我的老天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耳朵出毛病了？你、你刚才问什么？”
她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冷月，声音因为过度的震惊而拔高了八度，“你、你竟然会关心人了？！主动问别人了？！天哪天哪！”她说着，竟真的放下馒头，作势就要探身去摸冷月的额头，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快让姐姐摸摸，是不是昨儿个伤口感染发烧了？把脑子烧糊涂了？”
冷月在柳如烟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额头的瞬间，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却异常迅捷地后仰了一下，精准地避开了那只带着香粉气息的手。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神冷冷地扫了柳如烟一眼，那目光里的嫌弃和警告意味如同实质的冰锥。
“离我远点。”冷月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也更冷，带着一种“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的寒意。
“啧！”柳如烟的手僵在半空，悻悻地收回，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红唇高高扬起，露出一个灿烂到晃眼的、带着促狭和了然的笑，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这才对味儿嘛！刚才差点以为你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
她拿起馒头，心情极好地咬了一大口，眼波流转间全是看好戏的狡黠，“不过嘛……冷哥，你这‘关心’来得突然，吓死个人哟。”
就在这时，堂屋通往后面客房的布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陆祁走了出来。她显然是刚起，银色的长发带着刚睡醒的微卷，随意地拢在脑后，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颈侧。
衬衫的领口随意地敞开着两颗扣子，袖子挽到小臂，带着点慵懒的惺忪，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抱歉抱歉，睡过头了。昨晚看路线图看得有点晚……”她走到桌边，目光自然地扫过众人，落在柳如烟那张笑得意味深长的脸上，“你们刚才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柳如烟立刻来了精神，放下馒头，用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然后伸出涂着蔻丹的指尖，朝着冷月那边点了点，声音不大不小，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喏，正说着呢！我们冷哥啊，刚才破天荒头一遭，主动关心人啦！一坐下来，粥都没喝两口，就问你人呢？啧啧啧，百年难遇！”
陆祁拉开椅子的动作顿住了，她脸上的慵懒睡意瞬间褪去，那双总是带着点玩味笑意的眼睛微微睁大，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倏地转向角落里的冷月。
冷月在她目光投过来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面前的粥碗里，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陆祁脸上的错愕只停留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没有像柳如烟那样调侃，也没有追问，只是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拿起一个空碗给自己盛粥，语气恢复了平常的随意，甚至还带着点自嘲：“怪我怪我，下次定个闹钟，让冷月同志担心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有。”冷月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依旧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没有抬头，筷子在粥碗里无意识地搅动着，仿佛在和那几粒米较劲。停顿了足足两秒，她才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声音放得更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只是担心影响行程安排。”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碗里那几颗被搅动的米粒，仿佛它们承载着全世界的重量。
陆祁盛粥的动作没有停顿，嘴角却缓缓地、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她没有看冷月，只是拿起一个包子，轻轻放在冷月面前空着的小碟子里——那碟子原本只放了一个水煮蛋。
“嗯，”陆祁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包容和了然，如同羽毛拂过心尖，“我知道。”
她说完，便低下头，开始安静地喝粥，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询问、那句别扭的解释，都只是清晨饭桌上最寻常不过的对话。
冷月搅动粥碗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她看着碟子里那个多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白胖包子，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低头喝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陆祁。
胸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带来一种陌生的感觉。
冷月沉默了几秒，终于伸出手，拿起那个包子，指尖触碰到温热柔软的面皮，又像是被烫到般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她低下头，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咬了下去。
堂屋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微妙的暖意。
柳如烟端起粥碗，借着碗沿的遮掩，朝薛敏递过去一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薛敏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只有童玲玲，依旧一脸懵懂地咬着酱牛肉，大眼睛在陆祁和冷月之间好奇地转来转去，不明白刚才那短短几句对话里，到底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