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局势,在顾长钧雷厉风行的铁腕整顿下,以惊人的速度稳定下来。内部的反对声音被强力压制,前线的敌军在持续不断的精准打击和资源枯竭下,终于露出了溃败的迹象。捷报频传,顾长钧的威望在军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权力巩固带来的,并非心境的平和,而是对南洋那边更深的焦灼和一种逐渐失去耐心的掌控欲。每日由念之呈上的、经过方清河精心过滤过的“平安”汇报,已经无法满足他。他能从那些平淡的字眼里,嗅到隐藏其下的、不稳定的气息。他知道她的精神状况定然反复,知道她对自己、对孩子的排斥和恐惧从未消失。
这种“知道”却无法亲眼所见、亲手掌控的感觉,如同蚁噬般折磨着他。
这一日,处理完积压的军务,顾长钧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下一项工作,而是独自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一张南洋的详细地图,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标着疗养院位置的那个红点上。
“念之。”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少帅。”念之应声上前。
“准备一批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秘密送往南洋方清河处。”顾长钧的指尖在地图上那个红点周围画了一个圈,语气不容置疑,“清单如下:江北特产的雪蛤、血燕,要最上等的;苏绣的婴孩衣物,从初生到周岁的,各准备三套,花色要雅致;另外,”他顿了顿,眼神幽深,“把我书房里那套《二十四史》精装本,还有……我母亲留下的那对翡翠玉镯,一并送去。”
念之心中一震。雪蛤血燕是滋补品,婴孩衣物寓意明显,这些都不难理解。可《二十四史》和老夫人的遗物翡翠玉镯……这意义就非同一般了。前者象征着文化与传承,是顾家这样的军阀世家也开始注重“书香门第”底蕴的体现;后者更是顾家传给历代儿媳的信物,意义重大。
少帅这不仅仅是在送东西,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跨越重洋,强势地宣告他的存在,宣告他对沈如晦以及她腹中孩子的所有权和“关怀”,也是在用这些带着浓厚顾家印记和“正室”意味的物品,无形中给沈如晦施加压力,将她牢牢地定位在“顾长钧的女人”这个身份上。
“是,少帅。属下立刻去办。”念之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恭敬领命。
“还有,”顾长钧补充道,声音冷了几分,“告诉方清河,这些东西,是我对如晦的……心意。希望她好好休养,安心待产。江北这边,一切有我。”他刻意加重了“安心待产”和“一切有我”这几个字的读音,其中的警告与暗示,不言而喻。
“是。”
几天后,这批承载着复杂意味的“关怀”物资,被秘密而迅速地送达了南洋疗养院,直接交到了方清河的手中。
当方清河看着那些精致却冰冷的滋补品,那些小巧得刺眼的婴孩衣物,尤其是那套厚重的《二十四史》和那对在阳光下泛着冰冷光泽、水头极佳的翡翠玉镯时,他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他几乎能想象出顾长钧在挑选这些东西时,那副冷酷而偏执的神情。这不是关怀,这是宣示主权,是无声的逼迫。他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沈如晦,也提醒他方清河——她是谁的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以及,谁才是真正掌控局面的人。
方清河没有立刻将这些物品拿给沈如晦。他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看着那对翡翠玉镯,它们很美,价值连城,却像两道冰冷的枷锁。他知道,一旦沈如晦看到这些东西,尤其是那对象征着“儿媳”身份的玉镯,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脆弱的平静和有限的信任,很可能瞬间瓦解。
顾长钧甚至没有询问她是否需要、是否愿意接受,就这么霸道地将他的“心意”强加了过来。
最终,方清河只将那些滋补品交给了厨房,嘱咐他们酌情加入沈如晦的饮食中。至于婴孩衣物、《二十四史》和那对玉镯,则被他再次锁进了那个存放着婚书和血脉声明的保险柜里。
他不能让她看到这些。至少现在不能。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疗养院里突然多了一批来自江北的、明显非同寻常的物资,不可能完全瞒住。很快,就有一些模糊的传言在少数工作人员之间悄悄流传开来,关于“江北那位”对沈小姐的“高度重视”和“特殊关照”。
这些传言,如同细微的病毒,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隐约飘进了沈如晦的耳中。她并未追问方清河,只是在某次散步时,看着厨房方向,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陪同的护士:“最近……汤的味道,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护士含糊地应了一声,说是医生吩咐加了点滋补的药材。
沈如晦沉默了,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尚不明显的腹部,眼神复杂难辨。
来自远方的“关怀”,如同无形的辐射,即使被层层阻挡,其影响依旧在悄然渗透。它加剧了方清河的压力,也在这片南洋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水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