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透过扩音器传来的、冰冷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的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面包车内本已凝固的空气。顾长钧!他竟然亲自追到了这里!
方清河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种混合着绝望和破罐破摔的狠厉,在他眼中燃起。他下意识地侧身,将痛苦蜷缩的沈如晦更严实地挡在身后,尽管这举动在荷枪实弹的包围下显得如此徒劳。
阿南则脸色惨白,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他看了一眼方清河,又绝望地看了一眼车外那些影影绰绰、穿着作战服、手持武器的身影,最终,沉重地垂下了头。
而沈如晦,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腹部的剧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掩盖。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没有让自己失声尖叫。那个男人……那个如同梦魇般的男人……他还是来了……以这样一种绝对强势、不容抗拒的姿态。
“我数三声。”顾长钧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扩音器的失真,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狂暴,“不出来,我就把车打成筛子。”
“一。”
冰冷的计数,如同丧钟敲响。
“方医生……”阿南声音颤抖地看向方清河。
方清河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只会让情况更糟,尤其是沈如晦现在危在旦夕。他看了一眼身后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沈如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们出去。”他沉声道,然后轻轻对沈如晦说,“如晦,听着,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最重要。孩子……也许还有希望。”
他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一种无力的祈祷。
他率先推开了沉重的车门,高举双手,走了出去。阿南也跟着下了车,同样举起了手。
瞬间,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集中打在两人身上,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周围是至少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枪口森然对准了他们。而在这些士兵之后,一个穿着墨绿色军常服、肩章冰冷、身披黑色大氅的高大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静静地伫立在雨林熹微的晨光与浓重的阴影交界处。
正是顾长钧。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匕首,先是极其冷漠地扫过方清河和阿南,那眼神中的杀意几乎毫不掩饰,尤其是在掠过方清河时,更是带着一种要将对方碎尸万段的狠戾。最终,他的目光,越过了他们,死死地钉在了那辆依旧紧闭着后车门的面包车上。
“如晦。”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出来。”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沈如晦压抑不住的、因为剧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顾长钧的眉头狠狠一拧,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抬步,就要亲自上前。
“她不能动!”方清河猛地喊道,不顾那些瞬间指向他脑袋的枪口,急切地对着顾长钧吼道,“她大出血!先兆流产!现在移动她,会要了她的命!你需要医生!需要药品!”
顾长钧的脚步猛地顿住!大出血?流产?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头!他脸上的冰冷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慌和更加汹涌的怒火的复杂情绪。他死死盯着方清河,仿佛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你对她做了什么?!”顾长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失控的边缘,他几步冲到方清河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他提离地面,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要是她和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偿命!”
“是你!是你逼她到了这步田地!”方清河也豁出去了,毫不畏惧地迎视着顾长钧疯狂的目光,嘶声反驳,“如果不是你步步紧逼,她怎么会变成这样!顾长钧,你看看她!看看她被你们害成了什么样子!”
“闭嘴!”顾长钧猛地将方清河掼倒在地,力道之大,让方清河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顾长钧不再理会他,猛地转身,对着手下厉声喝道:“医生!叫随行军医过来!快!”
他带来的队伍中,确实配备了军医。立刻有人跑回去叫人。
而顾长钧自己,则不再犹豫,一把拉开了面包车的后车门。
当车内的情形映入眼帘时,饶是顾长钧心硬如铁,也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如晦蜷缩在放倒的后座上,身下是一片刺目的猩红,那血色还在不断扩大。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嘴唇失去了所有颜色,被咬出了深深的齿痕,渗着血珠。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衣衫,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即将凋零的花。她的眼神涣散,失去了焦点,只有身体因为无法忍受的疼痛而微微痉挛着。
在看到顾长钧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写满了震惊与恐慌的脸出现在车门外的瞬间,沈如晦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极致的恐惧让她发出了如同濒死小动物般的、细微的呜咽,她下意识地想要向后缩,却因为剧痛而动弹不得。
这一刻,顾长钧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掌控欲,仿佛都被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冻结了。他看到的不再是他想要抓回的、属于他的所有物,而是一个正在生死边缘痛苦挣扎的、他曾经……或许至今仍深爱着的女人。
“如晦……”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破碎的颤抖。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僵在半空,仿佛怕自己的触碰会加剧她的痛苦。
也就在这时,随行的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少帅!”
顾长钧猛地回过神,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把将医生推到车前,声音嘶哑地命令:“救她!无论如何,给我保住她!还有孩子!”
军医不敢怠慢,立刻上车进行检查。
现场一片混乱,士兵们持枪警戒,医生在紧张施救,阿南面如死灰地被押在一旁,方清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焦急地看着车内。
而顾长钧,则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雕像,僵立在车门外,死死盯着车内那个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的身影,那双惯于掌控一切、冷酷无情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恐惧”和“无措”的裂痕。
血色的晨光中,一场关乎生死与抉择的抢救,在这与世隔绝的南洋雨林里,仓促而绝望地展开了。而最终的结局,似乎早已被命运的残酷,涂抹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剧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