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帅府这片被无形高墙隔绝的天地里,如同凝滞的沼泽,缓慢而沉重地流淌。沈如晦依旧活在她的静默世界里,但那种静默,已不再是密不透风的铁板一块。细微的变化,如同早春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虽未破冰,却已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进程。
顾长钧那些有限度的、非强迫性的“给予”,并未得到她言语或行动的回应,但似乎也并未激起更激烈的排斥。那透进更多天光的窗,角落那个沉默的摇篮,甚至那杯冷了又换、换了又冷的姜茶,都像无声的背景,存在于她日益清晰的感知范围之内。她开始能够分辨出小荷与其他仆役脚步声的细微差别,能够感知到炭火燃烧时不同阶段散发出的温度变化。她的感官,在长久的封闭后,正以一种缓慢而警惕的速度,重新与外界建立着极其脆弱的连接。
然而,真正打破这脆弱平衡的,并非来自外部的任何举措,而是源于她自身,源于那个她一直试图以麻木和疏离来对待的、存在于她身体内部的“异物”。
那是一个同样寂静的午后,窗外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冬日景象。沈如晦半倚在床头,目光空茫地落在对面墙壁上一幅描绘着富贵牡丹的陈旧画作上,思绪飘忽,仿佛悬在虚空。
突然,一种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悸动,如同水底悄然浮起的一个气泡,在她的小腹深处,“啵”地一下,轻轻炸开。
那感觉转瞬即逝,轻微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如晦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飘忽思绪在瞬间被斩断,空茫的眼神骤然聚焦,带着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缓缓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已经明显隆起、被厚重锦被遮盖住的腹部。
是……什么?
几秒钟的死寂后,那悸动再次传来。这一次,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生命的、不容置疑的力度,像是一尾小小的鱼儿,在她那片被视为牢笼和痛苦源泉的身体内部,轻轻地、顽皮地甩了一下尾巴。
胎动。
这个认知,像一道裹挟着惊雷的闪电,狠狠劈开了她试图维持的所有麻木和疏离!她所有的心理防御,在那真实不虚的、来自另一个生命的触碰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不是冰冷的诊断报告,不是旁人的提醒,不是那些象征着未来的婴孩衣物,而是切切实实的、来自她身体内部的、生命的律动!
“呃……”一声极其短促的、压抑的惊呼,不受控制地逸出她的喉咙。她猛地用手捂住嘴,仿佛要堵住那泄露了真实情绪的声音。但她的眼睛,却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混乱到极致的风暴——有惊骇,有恐惧,有一种被侵犯了最后领地的无措,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生命本能的好奇与……悸动?
孩子……
她的孩子……
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
这个一直以来被她刻意模糊、试图否定的存在,此刻以如此强势而直接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存在!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概念,一个耻辱的象征,一个未来的负担,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她体内成长、并且开始与她“对话”的生命!
巨大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像以往一样,用封闭的姿态来抵御外界的侵扰。但这一次,那来自身体内部的“触碰”,让她无处可逃。
小荷听到了那声细微的惊呼,连忙从外间走进来,看到沈如晦捂着嘴、脸色煞白、眼神混乱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如晦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腹部,仿佛那里潜藏着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可怕的,却又带着奇异吸引力的秘密。
胎动,像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撕裂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将血淋淋的现实和她无法摆脱的羁绊摆在面前;另一方面,却又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不可避免地,在她荒芜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圈圈无法平复的涟漪。
警醒已然来临。她不能再假装这个孩子不存在。无论她愿意与否,接受与否,这个流淌着她和顾长钧血脉的生命,都已经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嵌入了她的命运,与她紧密相连,休戚与共。
未来的路,似乎因为这一次来自身体内部的“警醒”,而变得更加迷雾重重,也更加……无法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