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晦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将那个黄杨木匣子推回了梳妆台的角落深处,仿佛里面藏着的不是旧物,而是噬心的毒蛇。那束干枯的狗尾巴草带来的回忆,非但没有缓解她心中的乱麻,反而像投入油锅的水滴,激起了更剧烈的、带着痛楚的波澜。
她不能再独自待在这个充满了过往气息的房间里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再次离开了主卧,漫无目的地在帅府的回廊里走着。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些许热度,照在朱漆廊柱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庭院里,几株晚开的玉兰,花瓣已经开始凋零,洁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偶尔经过的仆役不经意地踩过,零落成泥。
她走到连接后院的那段廊庑下,这里相对僻静。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片临湖的、曾经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红豆林。
经过几个月的生长,那些树苗已经不再是光秃秃的模样,枝桠上生出了茂密的、嫩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光。可以想见,若是到了秋日,或许真能见到那象征“入骨相思”的殷红果实缀满枝头。
只是,种树的人心意依旧,看树的人心境已非。
她还记得他在这廊下为她撑伞,雨幕中共行;记得他笨拙地递来冰糖,指尖那短暂的、冰凉的触碰;记得他深夜紧攥着那个残破铃铛的、带着脆弱的执拗……
这些近期发生的、与她固有认知相悖的细节,与匣中那束干枯狗尾巴草所代表的、早已逝去的温情,以及柴房里那些血腥恐怖的记忆碎片,疯狂地交织、撕扯着她。
恨与怨,是支撑她活下去、逃离他的基石。
可若这基石之下,还埋藏着未被彻底焚毁的、星星点点的余烬呢?
她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那可能死灰复燃的、足以将她再次焚烧殆尽的危险?
“唉……”
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承载了无尽重量的叹息,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沈如晦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顾长钧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与她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他没有穿军装,依旧是一身深灰色长衫,身形挺拔却难掩落寞。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她,而是与她一样,投向了远处那片生机勃勃的红豆林。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下颌线绷得很紧,那声叹息,仿佛不是出自他口,而是这沉寂庭院本身发出的哀鸣。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就那样站着,仿佛一尊凝固的、充满了无言痛楚的雕像。
沈如晦的心,在他那声叹息落下的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飞快地转回头,不敢再看他,手指紧紧攥住了廊柱冰凉的棱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哪个院落里丫鬟们依稀的嬉笑声,衬得他们之间的这片空间,愈发死寂。
落花无声,飘零在地。
人亦无声,相对而立。
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无法跨越的万水千山。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悔恨与挣扎,都在这无声的僵持中,沉淀、发酵,酝酿着未知的风暴,或是……永恒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