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雪的病像是抽走了沈如晦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彻底搅乱了她本已混乱不堪的心绪。那本父亲的手抄集,那满纸淋漓的“悔”字,还有廊下顾长钧那沉默退让、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刺痛她的眼神,都如同无数细碎的玻璃碴,混在她心头伤口里,稍一牵动,便是钻心的疼。
她将自己封闭在主院里,除了必要的照顾念雪,几乎足不出户,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兽,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巢穴里,舔舐着无人能见的伤口。对顾长钧,她采取了一种彻底的无视。他送来的汤药膳食,她面无表情地用了;他深夜依旧守在外间,她只当那是一团空气;他偶尔试图透过珠帘投来的、带着担忧与探究的目光,她也总是飞快地移开视线,用冰冷的侧脸回应。
她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冷漠,筑起最后一道防线,对抗着内心那日益汹涌、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复杂潮汐。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
这天深夜,原本晴朗的夜空毫无预兆地变了脸。狂风骤起,卷着沙尘猛烈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哐啷哐啷”的骇人声响。紧接着,炸雷一个接一个在头顶滚过,震得人心头发颤,耀眼的闪电如同银蛇,瞬间撕裂漆黑的夜幕,将房间内照得一片惨白。
“哇——!”原本睡得香甜的念雪,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动地的雷声吓得猛地一哆嗦,继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小的身子在沈如晦怀里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襟,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念雪不怕,念雪不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沈如晦也被这骇人的雷暴惊得心头狂跳,但她强自镇定,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在她耳边不停地柔声安抚。
可孩子的恐惧并非言语能够轻易平息。念雪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憋得通红,任凭沈如晦如何哄劝,都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夹杂着泥土气息的风。
顾长钧冲了进来。他显然也是被雷声和孩子的哭声惊动,连外衫都来不及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睡意和显而易见的焦急。
“孩子怎么了?”他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上哭闹不休的念雪,大步走了过来。
他的突然闯入,让沈如晦下意识地抱紧了孩子,身体瞬间绷紧,呈现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顾长钧的脚步在她床前几步远处硬生生顿住。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与戒备,也看到了念雪在她怀里哭得几乎抽搐的小模样。焦急与一种被她排斥的痛楚,在他眼中激烈交织。
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紧随其后的炸雷如同在屋顶炸开,震耳欲聋。
“哇啊啊——!”念雪哭得更加凄厉,小小的身体痉挛般抽搐了一下。
顾长钧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上前,并非去抢夺孩子,而是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带着军人力量却也在此刻微微颤抖的手,不由分说地、却又极其小心地,连同沈如晦的手臂和孩子一起,虚虚地、却又坚定地圈住,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们母女隔绝开窗外那恐怖的天威。
他的胸膛几乎贴上了沈如晦的后背,温热的体温和带着皂角清冽气息的男子体味,混合着窗外飘入的、冰冷的雨腥气,瞬间将她笼罩。
沈如晦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更强的电流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想挣脱,想呵斥他离开,可怀中女儿那恐惧到极致的哭声,和他那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的怀抱,像两道相反的力,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别怕,爹爹在,雷公打雷,吓不着我们念雪……”顾长钧低沉而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响起,不同于平日里的冷硬,此刻充满了一种笨拙却真挚的温柔。他没有看沈如晦,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哭闹的女儿身上,用他宽厚的手掌,极轻极缓地拍抚着孩子剧烈起伏的背脊。
或许是他的声音起到了作用,或许是他的怀抱带来了不同于母亲的安全感,念雪的哭声竟奇迹般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一抽一噎的啜泣,小脑袋无意识地往他那散发着热气的胸膛方向靠了靠。
疾风骤雨,惊破了沉寂的夜。
也以一种强硬而意外的方式,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僵持已久的、冰冷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