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无声出现在早膳桌上的荠菜豆腐羹,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密码,进一步拉近了沈如晦与顾长钧之间那层无形的薄纱。他们依旧没有太多热烈的言语,但日常的相处中,却增添了更多细腻而真实的温度。
沈如晦开始更主动地参与到这个“家”的运转中。虽然体力有限,但她会过问念雪的饮食起居,会留意庭院花草的长势,甚至会在顾长钧批阅公文疲惫时,默不作声地为他续上一杯热茶。她不再将自己隔绝在外,而是尝试着,一点点地,重新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顾长钧则将她的每一点变化都珍重地收纳心底。他给予她充分的尊重和空间,从不干涉她的决定,只在必要时提供支持。他依旧忙碌,但总会尽量将公务压缩在白天处理,将夜晚的时间留给她们母女。他抱念雪的姿势愈发熟练,哄睡的技巧也日益精湛,那副冷硬的面孔在女儿面前,总是柔和得不可思议。
这天,顾长钧难得有半日闲暇。春末阳光正好,暖而不燥。他见沈如晦精神不错,便提议带她和念雪去帅府后园那片他精心打理的花圃走走。那里引了活水,砌了亭台,种满了四季花卉,景致颇佳。
沈如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自上次逃亡失败后,她便再未踏足过后园。
一行人来到花圃。果然,虽是春末,园内依旧繁花似锦,蜂飞蝶舞。念雪看到满园色彩,兴奋得手舞足蹈,咿呀叫着要下地自己走。顾长钧便小心地扶着她,让她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蹒跚学步,自己则弯着腰,张开双臂护在左右,生怕她摔倒。
沈如晦跟在他们身后,看着父女二人互动的温馨画面,看着顾长钧那小心翼翼、满是宠溺的神情,心中一片柔软。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
他们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蔷薇旁,深粉浅红,重重叠叠,极为娇艳。念雪伸出小手指着花朵,呀呀叫着。
顾长钧折下一支开得最好的,细心剔去尖刺,然后转身,递到了沈如晦面前。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没有说话。
沈如晦看着眼前这支带着露水、娇艳欲滴的蔷薇,微微一怔。记忆的闸门仿佛被这浓郁的花香冲开,一些尘封的片段骤然涌现——不是破庙的寒冷,不是血书的决绝,而是更早以前,在她还是沈家小姐、尚未经历风雨的年纪,似乎也曾有过类似的、被赠予鲜花的模糊场景……只是赠花之人是谁,早已湮没在时光里。
而此刻,递来这支花的,是顾长钧。这个她恨过、怨过、畏惧过,如今却正在尝试与之和平共处、甚至……生出些许复杂牵绊的男人。
旧日的伤痕与眼前的新迹,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去接。
顾长钧举着花的手,稳稳地停在空中,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那里面没有强势,没有算计,只有一片清澈的、带着些许期盼的温柔。
良久,沈如晦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支蔷薇。
花瓣柔软娇嫩,带着阳光的温度和生命的韧性,轻轻触碰着她的掌心。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看他,只是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花朵,仿佛在研究上面复杂的纹路。
顾长钧看着她低垂的、睫毛轻颤的侧脸,看着她握住花茎的、依旧纤细却不再冰冷的手指,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欣慰与酸楚的暖流。他知道,接过这支花,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接受一份礼物,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与过去某个阶段的告别,以及对眼下这种“新可能”的、默然的接纳。
旧痕犹在,触目惊心。
新迹已生,悄然蔓延。
两者交织,构成了一幅复杂而真实的人生图景。
顾长钧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重新弯下腰,扶住摇摇晃晃走向母亲的念雪。一家三口,就这般静静地站在繁花似锦的园中,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刚刚起笔、未来尚不可知,却已透出温暖底色的……新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