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下“引蛇出洞”之策,沈如晦便不再一味龟缩于主院。她开始更积极地履行“顾夫人”的职责,不仅将内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主动向顾老夫人请示,以“感念少帅康复,酬谢族亲挂念”为由,欲在帅府设一场小型的茶会,邀请几位族中女眷和交好世家的夫人小姐过府一叙。
顾老夫人虽觉有些突然,但见沈如晦言辞恳切,态度恭顺,且此举也确实符合她如今的身份,有助于巩固她在族内和社交圈的地位,便点头应允了,还特意拨了两个得力的嬷嬷从旁协助。
消息很快传开。这位一直深居简出、甚至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少帅夫人,首次主动设宴交际,立刻引起了各方的关注。请柬发出,受邀者自然欣然前来,即便是未受邀者,也通过各种渠道打听着消息。
茶会设在帅府花园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暖融融的,窗外虽是冬日萧瑟,阁内却温暖如春,摆放着几盆开得正盛的水仙和腊梅,清香怡人。沈如晦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织锦旗袍,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坎肩,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簪着那支白玉梅花簪,妆容浅淡,却气度沉静,眉宇间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让人觉得疏离。
她周旋于各位夫人小姐之间,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应对得体。既不刻意炫耀顾长钧对她的宠爱,也不回避旁人或明或暗的试探。有人问起顾长钧的伤势,她便得体地回应“已无大碍,正在静养,劳各位挂心”;有人旁敲侧击她与顾长钧的过往,她便四两拨千斤,将话题引向别处;有人夸赞念雪可爱,她便露出真心的笑容,谦逊几句。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气氛融洽。然而,沈如晦看似随意的目光,却始终在留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来自南苑的几位女眷。
三叔公的儿媳,那位总是穿着深蓝色团花褂子、言必称“我们家老爷子”的顾三夫人,今日显得格外活跃。她拉着沈如晦的手,说了许多关切的话,又绕着弯子打听顾长钧对南苑几位子侄近期职务调动的看法。
“侄媳妇啊,你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不成器的老三,在下面那个穷乡僻壤待了三年了,说是历练,可这眼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总得往上动动不是?长钧如今身子好了,你看……能不能帮着递个话?”顾三夫人压低了声音,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带着精明的算计。
沈如晦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三婶说笑了,少帅的脾气您还不知道?最是看重规矩和能力。三弟若真有才干,少帅定然不会埋没。这军中晋升,自有法度,我一个妇道人家,怎好胡乱插嘴?没得坏了规矩,惹少帅不快。”
她这话,既点明了顾长钧的原则,又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托,还将自己摘得干净,让人挑不出错处。
顾三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讪讪地松了手,又扯了些别的闲话。
另一位南苑来的年轻媳妇,是顾长钧一位远房堂弟的新婚妻子,姓赵,生得眉清目秀,看起来怯生生的,不太说话。但沈如晦注意到,她那双看似无辜的大眼睛,偶尔会飞快地扫过暖阁内的摆设,尤其是在她与几位身份重要的夫人交谈时,那目光便会若有若无地停留片刻。
茶过三巡,点心也用了不少,气氛愈发活络。沈如晦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似是无意般,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轻愁。
坐在她身旁的一位李夫人见状,关切地问道:“夫人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如晦勉强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低声道:“也没什么,只是……前两日不小心打碎了少帅书房一个心爱的镇纸,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少帅似乎颇为在意,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在座不少人都竖着耳朵听她说话,自然是听到了。顾三夫人立刻接话道:“哎哟,我当是什么大事!一个镇纸罢了,碎了再买一个便是,长钧难道还会为这个跟你生气不成?”她语气带着夸张的亲昵,仿佛与沈如晦多么熟稔。
沈如晦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那镇纸……样式有些特别,少帅平日都不让人碰的。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是什么重要的旧物……”她的话语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小女儿家的忐忑与猜疑,仿佛在担心那镇纸关联着顾长钧不愿人知的某段过往。
这番作态,落入有心人眼中,意义便不同了。尤其是“重要的旧物”几个字,结合之前关于苏婉卿的一些隐秘传闻,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顾三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嘴上却安慰道:“侄媳妇你就是想太多!长钧待你如何,我们可都看在眼里!定是你多心了!”
那位一直沉默的赵氏,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茶会又持续了片刻,便宾主尽欢地散了。
送走客人,沈如晦独自站在暖阁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脸上那温婉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就看哪条鱼,会忍不住来咬钩了。
她相信,关于那个“重要旧物”镇纸的消息,以及她表现出来的那丝“不安”与“猜疑”,很快就会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接下来的,就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