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秉坤一系的倒台,在帅府乃至整个江北军政界引发了不小的震动。顾长钧以铁腕手段清理门户,虽证据确凿,程序上也无懈可击,但难免让一些旁支和旧部感到兔死狐悲,人心浮动。一时间,帅府内外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与观望情绪。
顾老夫人听闻此事后,沉默了整整一日,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对前来请安的顾长钧道:“你既已查实,依法处置便是。只是……终究是同族血脉,莫要牵连过广,寒了族人之心。”言语间,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顾长钧恭敬应下,心中自有分寸。他并未扩大打击范围,只严惩了核心涉案人员,对南苑其他被蒙蔽或牵连不深的旁支,则采取了安抚和警告并施的策略。但经此一事,他在族中的权威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再无任何人敢公开质疑他的决定。
然而,内患甫定,外部的压力却并未减轻。南边的“忠义救国军”及其勾结的境外势力,因内应被拔除而恼羞成怒,边境摩擦日益增多,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顾长钧军务愈发繁忙,常常在书房通宵达旦,伤后初愈的身体,眼见着又清瘦了几分。
沈如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打理内宅,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那夜在别苑共同面对危机的经历,以及顾长钧事后对她的信任与倚重,让她生出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她想要为他分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这一日,她端着一盅炖好的参汤走进书房时,顾长钧正对着地图揉着眉心,脸色疲惫。
“喝点汤,歇一会儿吧。”沈如晦将汤盅放在他手边,轻声道。
顾长钧抬起头,看到她眼中清晰的担忧,心中一暖,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没事,只是些琐碎军务。”
沈如晦的目光落在那张标注着无数箭头和符号的军事地图上,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我看过一些账目,南边那几个时常发生摩擦的关卡,军需补给线似乎拉得很长,损耗颇大。而且,往年这个时节,边境的百姓为了生计,私下与对面小规模贸易的情况也会增多,是否……可以从这方面着手,一方面精简补给线路,减少损耗,另一方面,或可对这些民间贸易加以引导和管控,既能安抚边民,也能借此收集一些对面的情报?”
她这番话,说得并不快,甚至带着几分试探性的不确定,但思路清晰,切入点也颇为实际,并非纸上谈兵。
顾长钧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他知道她聪慧,却不知她对军政事务也能有如此见解。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详细解释道:“你说得不错。这几处的补给线确实存在问题,我已命人重新勘测规划。至于边民贸易……历来是禁而不绝,强硬封锁反而容易激起民怨。你的想法很好,‘疏导’优于‘堵塞’,或许可以设立几个官办的互市点,加强监管,同时也能安插我们的人……”
他耐心地与她分析着,将她视为可以讨论问题的对象。沈如晦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或补充想法。她发现,当她抛开那些情爱纠葛的小情绪,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世界时,心境也变得豁达了许多。
自那以后,沈如晦去书房的次数更多了。她不再只是送汤送水,有时会静静地在一旁看他处理公文,偶尔在他征询意见时,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她开始有意识地阅读一些顾长钧书架上关于地理、经济、甚至是一些浅显兵法的书籍,遇到不懂的,便记下来,寻机会问他。
顾长钧对此乐见其成。他发现自己这位夫人,不仅心思细腻,更有一种善于学习和举一反三的灵性。在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民政、后勤事务上,她的某些想法甚至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他开始将一些简单的、诸如军属安置、战后抚恤、以及部分军需采买的账目核查等事务,慢慢交给她去尝试处理。
初掌权柄,沈如晦走得小心翼翼。她知道自己的根基和学识都尚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处理事务时,她必多方求证,虚心请教府中可靠的老人和顾长钧指派给她的幕僚,绝不刚愎自用。她的谦逊、细致和日渐显露的能力,渐渐赢得了部分下属的尊重。
然而,质疑和阻力也从未消失。一些跟随顾长钧多年的老部下,对于一个女人插手军务(哪怕是边缘事务)颇有微词,认为这不合规矩。一些需要与外部打交道的事务,对方见她是一介女流,也时常流露出轻视之意,办事多有刁难。
有一次,沈如晦负责核查一批新到的冬衣质量,发现其中以次充好的现象严重,她坚持要求退货重做,却引得负责此事的后勤官员大为不满,当面顶撞,言语间颇多不敬。
沈如晦当时并未动怒,只是冷静地列出证据,言明利害,并直接将此事呈报给了顾长钧。顾长钧得知后,二话不说,立刻撤换了那名官员,并明令重申,夫人之命,如他亲临。
此举震慑了一批观望者。众人这才明白,少帅对这位夫人的支持和信任,远超他们的想象。
夜深人静时,沈如晦也会感到疲惫和压力。但她看着镜中那个眼神日益坚定、眉宇间渐渐褪去柔弱、增添了几分沉静与力量的自己,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不再是只能依附于他的藤蔓,她正在努力生长,试图成为一棵能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抵挡风雨的木棉。这条路很难,但她会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