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天帮的小院在经历了白日的喧嚣与血火后,重归宁静。
篝火重新燃起,跳跃的火光驱散着夜寒,也映照着院内一张张劫后余生、带着敬畏的面孔。
陈昀随意地靠坐在那张象征主位的木椅上,姿态慵懒,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显得既放松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仪。
苏霸天、洛溪、郑虎、裘万等炸天帮的核心成员,带着一身或轻或重的伤势,恭敬地垂手侍立在他面前。
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的气味和未散尽的硝烟味。
“昀哥,”苏霸天率先开口,声音因激动和伤势而有些沙哑,但目光却无比诚挚,“今天…多谢您了!若不是您及时出手,我炸天帮…恐怕就没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洛溪已是泪盈于睫。
她挣脱了搀扶,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对着陈昀重重叩首!
接着,郑虎、裘万、白凤、玖月、云歌……所有在场的炸天帮成员,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跪倒一片,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感激,更像是一种压抑已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集体意志。
他们一同在泥泞中挣扎长大,彼此是亲人,是手足。
陈昀今日雷霆手段,救下的不仅是洛溪的清白,更是挽救了整个炸天帮可能被彻底碾碎、成员离散甚至丧命的命运。
看着眼前这群伤痕累累却满含赤诚的年轻人,陈昀脸上的散漫收敛了些许。
他微微抬手,虚扶了一下:“行了,都起来吧。我人还在喘气呢,用不着行这么大礼。”
众人依言起身,但眼中的感激与敬畏,如同烙印般深刻。
苏霸天看着陈昀,嘴唇翕动了几下,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犹豫和挣扎,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心头,难以启齿。
陈昀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眉峰微挑:“怎么?吞吞吐吐的?王傲那废物还敢报复?”
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没有!绝对没有!”苏霸天连忙摇头,斩钉截铁,“有昀哥您在,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他和他那傲世帮,以后见到我们,怕是得绕着道走!”
“那你这副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是闹哪样?”陈昀被他那副纠结的样子逗乐了,语气也缓和下来。
苏霸天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陈昀,声音洪亮而坚定:
“昀哥!我…我想请您来当我们炸天帮的帮主!我苏霸天愿追随您左右,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陈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摆了摆手:“当帮主?别逗了。我对这位置半点兴趣也无。找到我要找的人,我随时会走。”
苏霸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并未退缩。
他忽然再次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头颅深深低下,以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朗声道:“那…那我苏霸天,恳请昀哥收我为徒!”
这一次,陈昀是真的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身负梼杌凶相、性格桀骜的青年,此刻却如此郑重地跪在自己面前,那份执着与渴望,清晰可辨。
他摇头笑了笑,伸手将苏霸天扶起:“小苏,起来说话。收徒?呵,不瞒你说,我自身境界,也不过灵海而已。”
苏霸天被扶起,却固执地摇头:“达者为师!昀哥您今日展现的手段、力量、眼界,远非寻常灵海境可比!境界高低,岂能完全衡量一个人的道行深浅?我苏霸天虽愚钝,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陈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霸天,你天赋不差,梼杌命相更非凡品。我并非看轻你。只是…”他望向深邃的夜空,“我这条路,
注定漂泊无定,前路难测。我自身尚且如浮萍,居无定所,又如何能带着你?况且,我所修之法,颇为特殊,未必适合你,也未必能教你什么。”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灭了苏霸天眼中燃起的火焰。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巨大的失落感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然,低声道:“是…是霸天妄想了…昀哥您这般人物,怎会…怎会屈就于这小小的蓝林界…”
他以为陈昀是在委婉地拒绝他的资质。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默默包扎伤口的周一炜走了过来。
他看着陈昀,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苏霸天,脸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那种思虑神情,缓缓开口:
“昀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你说。”陈昀看向他。
周一炜斟酌着措辞:“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以您的天赋和实力,即便您再如何低调,再如何想避开纷争,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来的。就像那杜家…何尝是您主动去招惹的?”
杜家!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陈昀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洛山界的种种,流云宗的步步紧逼,杜云天的借势压人,姬梵夜那如同悬顶之剑的威胁……
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是啊,他只想默默修行,与墨琼、啸天平静度日。
可结果呢?
麻烦如同附骨之疽,避无可避!
流云宗内有人欲除他们而后快,姬梵夜这等庞然大物觊觎啸天血脉,还有那血灵至尊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三千年后的未来……
更遑论他还要去寻找九州鼎碎片,那等神物所藏之地,岂是善地?又将与多少未知的强横势力碰撞?
陈昀的眉头深深锁起,陷入了沉思。
周一炜见状,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陈昀心坎上:“人力有时穷。纵使您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总有分身乏术之时。总有…一些您想做,却无法亲力亲为的事;总有…一些需要有人帮您看着、护着、打探着的事。单打独斗,终究…势单力薄啊。”
陈昀沉默着。
周一炜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关于“未来”的沉重大门。
组建势力?这个念头并非第一次出现,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满矛盾与诱惑。
如周一炜所言,可收集信息,处理琐事,守护根基。
寻找墨琼啸天若有势力相助,效率必然大增。
未来寻找九州鼎碎片,若有可靠人手先行探查、收集情报,也能规避不少风险。
一个强大的势力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若有自己的根基,诸如杜家之流想动他,也需掂量掂量。
也能为墨琼、啸天提供一个相对安稳的港湾。
势力可汇聚资源,无论是用于自身修炼,还是培养值得信赖的班底。
他所掌握的特殊灵海体系、乃至一些战斗法门,若能找到合适传人,未必不能开枝散叶。
而长生的孤独:,这是他最大的心结!
他是长生者。
苏霸天、洛溪、周一炜…这些鲜活的生命,在他漫长的岁月中,终究只是匆匆过客。
看着他们成长、衰老、死去,而自己容颜依旧,这份永恒的孤独与离别之苦,他能否承受?
建立深厚羁绊,再眼睁睁看着它消逝,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三千年后,血灵至尊若真能复生,以其恐怖实力,自己建立的势力在对方眼中恐怕如同蝼蚁。
届时,不仅自身难保,更可能连累所有依附于他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建立势力意味着更高的曝光度,更容易引起强大存在的注意。
同时,作为首领,也必然会被各种责任和事务束缚,与他向往的自由自在背道而驰。
初心背离? 他最初所求,不过是与兄弟逍遥长生。
若卷入势力的漩涡,是否背离了本心?
人皇殿统御诸天,制定规则,约束人族。
然而,这约束力是有限的。
它如同堤坝,能规范江河的主流,却无法彻底阻挡暗流与漩涡。
“有刀不用,和没有刀可用,是两回事。”
这句话在陈昀心中反复回响。
玲珑阁的援手,神秘人的搭救,都证明了在关键时刻,“外力”的重要性。
若他当时在洛山界就有足够强大的背景或势力,杜家敢如此肆无忌惮?姬梵夜行事是否也会多几分顾忌?
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苏霸天、周一炜等人暂时退下。
篝火旁,只剩下他一人。
夜风拂过,吹动槐树沙沙作响。陈昀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火光,投向无垠的星空。
墨琼、啸天虽不在此,但他知道,无论他做出何种选择,他们都会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也会是他最深的牵挂。
正因如此,他更不能轻率。
要么不做。
要做,就必须思虑周详,权衡所有利弊,寻求一条既能护住想要守护的人,又能在这凶险莫测的修真界立足,甚至…有机会对抗那三千年后大劫的道路。
他需要时间,需要在这片星空下,找到那个“尽善尽美”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