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脸上带疤的战士将陈胜和阿洛带到部落中心一处最大的石屋兼作坊前,便停下了脚步,如同雕塑般守在一旁。作坊内炉火正旺,热浪扑面,一个身材比豺骨稍矮,却更加精壮敦实、仿佛由铁锭直接锻打而成的中年男人,正全神贯注地锤打着炉膛中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他每一次落锤都势大力沉,精准无比,火星四溅,发出富有韵律的震响。他古铜色的脊背上布满汗水和灼烫的旧疤,肌肉线条如同斧劈刀凿,充满了力量感。这便是石喉部的族长。
他显然早已知道陈胜二人的到来,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柄逐渐成形的长刀之上。
陈胜心中疑虑重重,但见对方如此,也只能按捺不动。阿洛更是紧张地缩在陈胜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充满金属与火焰气息的陌生环境和那位沉默的族长。
时间在枯燥而炽热的锻打声中缓缓流逝。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作坊内的炉火显得更加明亮。陈胜见族长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索性拉着阿洛,在不远处一个冰凉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静静等待,暗中则时刻保持着警惕。
终于,当最后一道淬火的工序完成,族长将那柄已经初具雏形、却尚未开刃打磨的暗红色长刀刀胚从冷却液中取出时,天色已然昏暗。他拿起一块粗糙的磨石,却没有立刻打磨,而是做了一件让陈胜瞳孔微缩的事情——他伸出左手,用刀尖在布满老茧的掌心飞快一划,殷红的鲜血顿时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那依旧温热的暗红色刀胚之上!
鲜血触碰到金属,发出“嗤嗤”的轻响,竟仿佛被刀胚吸收了一般,迅速渗入其中,使得那暗红的色泽更深了一分,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血煞之气。
做完这一切,族长才像是完成了某个神圣的仪式,长舒一口气。他随手抓过一把药草粉末按在伤口上,然后转过身,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陈胜。
他的眼神如同最坚硬的燧石,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陈胜面前,将那柄还沾着他鲜血、未经打磨的长刀刀胚,直接递向了陈胜。
“外乡人,看看,这刀如何?”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岩石摩擦。
陈胜心中念头急转,不明白对方用意。他谨慎地接过沉甸甸的刀胚,入手冰凉与余温交织。他随意打量了几眼——刀型粗犷,锻造痕迹明显,材质似乎掺杂了不少杂质,但整体结构坚实,带着一股原始的凶悍之气。在夷洲普遍使用骨器石器的背景下,这确实算是不错的武器,但远称不上神兵利器。
出于不想惹麻烦的心态,陈胜将刀胚递回,脸上挤出一点客套的笑容,恭维道:“族长技艺高超,此刀坚韧凶悍,是难得的利器,极好。”
然而,族长并没有接刀。他那双燧石般的眼睛盯着陈胜,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用那毫无起伏的声调,直接戳破了陈胜的奉承:
“我‘砾’,不喜欢撒谎的人。”
陈胜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怎么回事?自己的演技有那么差吗?之前在其他部落,类似程度的奉承那些族长、头领明明都很受用啊?这个叫砾的族长,感觉敏锐得可怕!
他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愕,知道在这种人面前狡辩只会更糟,只得硬着头皮,换了一种更实在的说法:“砾族长恕罪。是我失言了。在我看来,此刀确实已属不错,至少在夷洲这片土地上,能依靠手工和火炉锻打出如此坚实耐用的武器,石喉部确实有独到之处。”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刀的质量尚可,也点出了其局限性和地域背景。
砾族长听完,脸上的线条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他这才伸手接回刀胚,随手放在一旁的石台上,目光重新变得深邃。
“族中的巫师,前几日卜算,”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惊人的信息,“预示近期会有特殊的外来者途经我石喉部。他说,此人或许能给我部的锻铁之术,带来意想不到的提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胜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观察了你一路进入部落的反应,沉稳,不卑不亢。你妹妹肩头的伤……很古怪,不是寻常野兽所能造成。你们要去骸骨港,那里是‘山外人’偶尔出现的地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诚恳(虽然在他那张石头脸上显得很僵硬):“我石喉部不擅虚礼。如果你,外乡人,真的懂得更好的冶炼锻造之法,或者哪怕只是提供一些不同的思路,我石喉部愿意与你交好,并为你提供前往骸骨港所需的一切帮助——地图、向导、物资,甚至……我可以用部落最好的铁,为你打造一把真正的利器。”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胜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情况。石喉部带他们进来,竟是因为一个巫师的预言,以及族长砾那惊人敏锐的观察力和直来直去的性格!
他确实懂得一些远超夷洲当前水平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粗浅冶金概念,但那是否适用于这里?暴露这些知识会带来福还是祸?石喉部的承诺又是否可信?
无数的念头在陈胜脑中飞速盘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作坊里只剩下炉火噼啪的燃烧声,和阿洛略显紧张的呼吸声。砾族长则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陈胜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