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尔王国的宫廷,乃至整个米拉格连诺,都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氛之中。仿佛盛夏的晴空被两片来自不同方向的乌云同时遮蔽,一片沉重如山岩,另一片则诡谲如林影,带来了窒息般的压迫感。
消息是几乎同时抵达的。
一封来自东境的战书,用坚韧的羊皮纸写就,上面烙印着巴拉克·海门关的符文印记——战锤与山门。措辞是矮人式的直白与顽固,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凿子刻在石头上,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愤怒。信中历数了提利尔王国“背信弃义”的罪状:包庇杀害卡拉克·铜山堡之王贝勒加·铁锤的凶手,非法侵占神圣的矮人城塞,以及对山底洞窟通道的野蛮封锁与染指。柏诺斯·龙锤,巴拉克·海门关的国王,以先祖之名起誓,要用黑火药和符文战斧洗刷这份耻辱,为逝去的同胞复仇。这不仅是宣战,更是一份不死不休的仇恨契约。
而来自北方的“通牒”则更为原始和致命。一支白杨木羽箭,箭尾缠绕着艾索洛伦特有的常青藤,精准地射入了黑曜石堡垒前的广场。箭杆上没有文字,但其蕴含的杀意与森林的怒火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边境的斥候传回了令人心悸的报告:在清剿了入侵的野兽人之后,艾索洛伦的狂猎并未停歇,那股由森林之王奥莱恩亲自引领的、混合了自然伟力与原始狂怒的力量,已经将矛头直指提利尔王国。他们视李易铭为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是亵渎自然平衡的卑劣棋手。森林的愤怒,不会止步于警告。
双重宣战。
这个词汇在李易铭的脑海中回响,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他站在巨大的军事沙盘前,沙盘上精确地模拟着提利尔王国及其周边广袤的疆域。新征服的埃斯塔利亚地区和边境亲王领被插上了提利尔旗帜,象征着王国空前鼎盛的版图。然而此刻,这些新拓的疆土却成了最脆弱的软肋。东边,巴拉克·海门关的图标旁,一个巨大的矮人战锤模型散发着沉重的压力;北面,紧邻着卡拉克·铜山堡的艾索洛伦树人模型,被一层淡淡的绿光笼罩,显得神秘而危险。
议事大厅的巨门被推开,他的三位王后联袂而入。她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严峻,但各自的神情却不尽相同。
尤莉卡·玛格多娃走在最前,她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色皮甲,而非华丽的宫装。阴影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披风,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加锋利和致命。她的眼神冷静得像一潭深渊,作为王国的情报首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份战书背后所代表的力量是何等恐怖。
“陛下,”她没有行礼,直接走到沙盘边,声音低沉而清晰,“巴拉克·海门关的动员规模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根据‘黯影’传回的情报,柏诺斯·龙锤不仅集结了他本部的所有氏族战士,还向世界边缘山脉的其他矮人要塞发出了征召令。他的军队以重甲步兵和火炮部队为核心,推进速度可能不快,但一旦形成阵线,将坚不可摧。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夺回卡拉克·铜山堡,并惩罚我们。”
娜莉斯卡·莱萨紧随其后,她身着一套金色的骑士礼铠,象征着她所代表的军事力量。她的金发在魔法灯火下熠熠生辉,但碧蓝的眼眸中却充满了忧虑。她看着沙盘上代表提利尔的棋子,那是她亲手训练的士兵,是王国的基石。
“矮人的怒火可以预见,但艾索洛伦的反应……太过激烈了。”娜莉斯卡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木精灵是出了名的排外和孤僻,但他们很少会主动向一个人类王国发动如此规模的战争。奥莱恩的狂猎是艾索洛伦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传说中甚至能与混沌大军正面抗衡。我们……我们真的要同时面对这两个敌人吗?陛下,王国的军队在连续征服了断鼻部落、埃斯塔利亚和边境亲王领后,已经相当疲惫,新兵的训练也尚未全部完成。”
阿丽莎·黑刃是最后一个开口的。她穿着一套暗紫色的华贵战甲,上面雕刻着复杂的恐惧符文。作为引发东线战争的直接导火索,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悔意,反而是一种被激起的、属于黑暗精灵的好战与兴奋。她的目光在沙盘上来回扫视,像一头审视猎物的雌豹。
“疲惫的军队可以通过胜利的荣耀来重振,新兵只有在血与火中才能成为真正的战士。”阿丽莎的语调充满了自信和一丝挑衅,“柏诺斯·龙锤不过是另一个贝勒加·铁锤,他的胡子再长,也挡不住刽子手的利刃。至于木精灵……我们的远亲,他们自以为是的傲慢终将让他们付出代价。陛下,我认为我们不应畏惧,这正是提利尔向整个旧世界宣告,谁才是南方真正主宰的时刻!”
李易铭静静地听着三位王后的发言,她们的观点分别代表了情报、稳健和激进三种不同的思路。他没有立刻做出评判,而是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沙盘上从巴拉克·海门关到卡拉克·铜山堡的路线。
“尤莉卡,矮人军队的构成和数量,有更详细的数据吗?”
“有。”尤莉卡从怀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黑布,上面用特殊的墨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根据估算,柏诺斯亲率的主力军团约有三万名矮人,其中至少包括五个团的铁龙手炮队、三个团的弩手,以及超过五十门各式火炮,包括加农炮和威力巨大的怨恨投石机。他们的核心是至少一万五千名重盾长须勇士,以及数量不明但极为致命的碎铁勇士和屠夫。这还不包括他们可能从其他要塞召集的援军。”
大厅内一片死寂。三万矮人精锐,这个数字本身就代表着一座移动的山脉。矮人军队的质量远非绿皮或人类军队可比,每一个矮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意志坚如钢铁。
“娜莉斯卡,我们东境的防御力量如何?”李易铭转向另一位王后。
娜莉斯卡深吸一口气,报出了一系列数字:“我们在原边境亲王领地区和卡拉克·铜山堡周边,共部署了四个提利尔军团,总计约四万八千人。其中两万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其余是新兵。此外,还有阿丽莎麾下的八千名黑暗精灵战士,包括黑卫、女巫精灵和弩手。我们的优势在于数量和机动性,但在重甲对抗和远程火力上,我们处于绝对劣势。”
“数量优势在矮人的火炮和坚固阵线面前,很可能变成屠宰场。”阿丽莎直言不讳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李易铭点点头,又看向尤莉卡:“北线呢?奥莱恩带了多少人?”
尤莉卡摇了摇头:“无法估算。木精灵的军队数量从来不是关键。狂猎的主力是永恒守卫、荒林游侠和荒野骑兵,但他们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森林精魂。树人、树妖,甚至传说中的森林巨龙都可能响应奥莱恩的召唤。他们的行动飘忽不定,斥候一旦靠近艾索洛伦边缘就会失联。我们只知道,他们的先锋——那些被称为‘猎手先驱’的精英斥候,已经开始在我们的北境森林中活动,猎杀我们的巡逻队。”
这就是问题的棘手之处。东线是一个硬碰硬的对手,强大、笨重但目标明确。北线则是一个鬼魅般的敌人,灵活、致命且难以捉摸。
“分兵两路,我们两边都可能兵力不足,最终被各个击破。”娜莉斯卡忧心忡忡地说道,“集中兵力先解决一个,另一个方向就必须承受巨大的压力,甚至可能要放弃部分新占领的土地。”
“不能放弃!”阿丽莎立刻反驳,“任何退缩都会被视为软弱,只会让我们的敌人更加嚣张。我们必须两线同时开战,用最强硬的姿态回应他们!”
“用什么来支撑这种强硬?阿丽莎,这不是在纳迦罗斯,我们没有取之不尽的奴隶来填补战线!”娜莉斯卡的反驳也同样尖锐。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她们之间的竞争与合作关系,在王国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被前所未有地放大了。
“够了。”
李易铭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制住了所有的争论。他的目光扫过三位王后,最后重新落回沙盘。
“娜莉斯卡说得对,分兵是兵家大忌。阿丽莎也说得对,我们不能示弱。所以,我们不分兵,但我们两线都打。”
三位王后都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李易铭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点在了东线的卡拉克·铜山堡和周围的山脉上。“东线,对阵矮人。我们的目标不是击溃他们,而是‘拖住’他们。矮人军队的优点是坚固,缺点是缓慢。他们是来复仇和夺回失地的,所以他们必然会以攻城和阵地战为主。我们就要利用这一点。”
他看向娜莉斯卡和阿丽莎:“娜莉斯卡,你的提利尔军团负责正面防御。利用山地地形,构筑多层防御工事,用坚韧的防守消耗矮人的锐气和补给。你的死亡魔法,在阵地战中将成为动摇矮人意志的利器。”
他又转向阿丽莎:“阿丽莎,你的黑暗精灵部队,尤其是那些习惯于山地和地底作战的单位,负责侧翼袭扰。不要和矮人打正面,用你们的速度和诡计去攻击他们的补给线,猎杀他们的工程师和落单的小队。你们的任务,是让这头笨重的巨兽流血、疲惫、烦躁。”
“这叫‘东守’。”李易铭总结道,“我们的战略目标,就是在东线形成一个巨大的泥潭,把柏诺斯·龙锤的复仇大军牢牢地陷在里面。用空间和时间,换取另一条战线的胜利机会。”
然后,他的手指划向了北方,指向了艾索洛伦森林的边缘。
“北线,对阵木精灵。我们的策略正好相反——‘北攻’。”
“进攻艾索洛伦?”娜莉斯卡失声惊呼,那可是连混沌魔军都望而却步的魔域森林。
“不,不是进攻艾索洛伦的腹地,那是自寻死路。”李易铭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们进攻的目标,是奥莱恩的狂猎本身。木精灵的优势在于森林环境和游击战。如果我们被动防守,就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在无尽的骚扰和伏击中耗尽力量。所以,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找到他们的主力,与他们进行决战,哪怕是在森林里。”
他看向尤莉卡:“尤莉卡,这将是你的舞台。我需要你的阴影魔法和你的‘暗影之刃’渗透进森林,找到狂猎的踪迹,扰乱他们的行动,为我们的主力创造决战的机会。你的任务,是剥光这群幽灵的伪装。”
最后,他看向了所有人:“而我,将亲率王国最精锐的机动部队,包括奥妮克希亚,前往北线。我要亲自对上奥莱恩。只有斩断了狂猎的头颅,森林的愤怒才会平息。否则,它将是悬在我们头顶一把永不落下的利剑。”
东守,北攻。
一个清晰而大胆的战略构想在议事大厅中成型。它承认了王国兵力不足的现实,却又以一种极具风险和魄力的方式,试图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这个计划……很冒险。”娜莉斯卡沉吟道,“但……或许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阿丽莎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以攻对攻,我喜欢这个计划。把矮人交给我们,陛下,我们会让他们知道,提利尔的山脉比他们的脑壳更硬。”
尤莉卡则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计划。对她而言,越是危险和复杂的任务,越能体现她的价值。
“那么,就这么定了。”李易铭一锤定音,“传我的命令,王国即刻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命令如流水般从王宫传向整个提利尔王国。
古老的战争法典被重新启用,所有的贵族领主都必须按照其封地大小提供兵员和物资。米拉格连诺、萨图沙的钟楼敲响了急促的警钟,宣告和平时期的结束。城卫军开始在街头巡逻,维持秩序,征兵官在市政广场设立了征兵站,号召所有符合条件的男性公民为保卫王国而战。
萨图沙的港口被军事管制,所有的商船都被征用,用于运输士兵和补给。船坞里昼夜不息,工匠们赶工制造新的战船和维修旧船。黄金航道上往来的不再是满载香料和丝绸的商船,而是一艘艘涂着提利尔徽记、满载士兵和战争器械的舰队。
在刚刚被纳入版图的埃斯塔利亚和边境亲王领,征服者和保护者的面具被撕下,露出了统治者的冷酷面容。新任命的总督发布了严厉的法令,强行征召当地青壮年加入辅兵部队,并征用大量的粮食和物资。反抗的声音被迅速而血腥地镇压下去。在战争的巨轮面前,任何个人的意愿都显得微不足道。
王国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动员起来。田野里的农夫放下了犁耙,拿起了长矛;作坊里的工匠停止了生产民用品,转而锻造刀剑和盔甲;矿山里的矿工日夜不休,开采出的铁矿和煤炭直接送往军工厂。整个提利尔王国,这台在李易铭手中打造了数年的庞大机器,开始以一种令人敬畏的效率全力运转起来,它的每一个齿轮都散发着战争的铁锈味。
李易铭站在议事大厅的窗前,俯瞰着下方变得紧张而有序的米拉格连诺。城市的繁荣景象并未褪去,但在那之下,一股钢铁洪流正在汇集。他知道,自己已经将整个王国的命运都押在了这场豪赌之上。赢,提利尔将踏着两个古老种族的尸骨,成为旧世界南方无可争议的霸主。输,他和他的王国,以及他所爱的一切,都将被碾得粉碎。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感受到了与之相伴的、令人战栗的兴奋。这就是成为王者的代价,也是他一直追寻的宿命。战争的阴云已经压城,而他,将迎着风暴,御龙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