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在李易铭的视野中，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缓慢流动的绘卷。溃散的士兵脸上那绝望的表情，空中飞舞的断肢与鲜血，木精灵脸上那混杂着惊讶与轻蔑的神情，以及远处那个缓步走来的、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身影——奥莱恩。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冲锋路上的背景板。
他知道，这是他此生所做过的最疯狂、最愚蠢的决定。以凡人之躯，去挑战一位货真价实的半神。这已经不是勇气，而是近乎于自杀的狂妄。
但他别无选择。
他的军队正在崩溃，他的战略已经彻底失败。在奥莱恩那碾压性的自然伟力面前，任何战术、任何阴谋都失去了意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的仇恨和焦点，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用自己这个“国王”的性命，去为他的军队，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虚无缥缈的生机。
“真是……可悲的勇气。”
奥莱恩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洪流，冲刷着李易铭的脑海。他停下了脚步，翠绿色的火焰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情绪——那不是愤怒，也不是轻蔑，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神明俯视蝼蚁般的“怜悯”。
“你以为，用你这微不足道的生命，就能平息森林的怒火吗？”
奥莱恩缓缓地举起了他手中的长矛“盖兰·马拉克”。他甚至没有做出投掷或冲锋的动作，只是将矛尖对准了正在冲来的李易铭。
随着他的动作，李易铭前方的地面上，瞬间生长出无数粗壮而尖锐的荆棘藤蔓，它们如同活着的毒蛇，交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壁，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易铭怒吼一声，将体内的真气运转到极致。他手中的长剑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气芒。他没有停下脚步，整个人如同一颗炮弹，狠狠地撞进了荆棘墙中。
“噗！噗！噗！”
锋利的荆棘刺穿了他的盔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战袍。但他凭借着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和真气的保护，硬生生地从荆棘墙中撞出了一条通路。
然而，等待他的，是更致命的攻击。
奥莱恩身边的侍卫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神弓。
“黎明之光！”
“黄昏之影！”
一道金色的光箭和一道紫色的暗箭，以一种超越了音速的速度，一左一右，封死了李易铭所有前进和闪避的路线。
李易铭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能感觉到，这两支箭上蕴含着法则层面的力量。金色光箭充满了净化的神圣气息，能够瓦解一切防御；而紫色暗箭则带着腐朽的诅咒之力，能够侵蚀目标的灵魂。
在如此高速的冲锋中，他根本不可能同时躲开这两支箭。
电光火石之间，李易铭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猛地将手中的长剑插入地面，以剑身为轴，强行扭转了自己前冲的身体。同时，他将腰间的两把手弩拔出，对着那两支致命的箭矢，扣动了扳机。
“叮！叮！”
两支由矮人符文大师特制的破魔弩矢，精准地与光箭和暗箭撞击在了一起。巨大的能量在半空中爆开，将李易铭整个人都掀飞了出去。他在空中翻滚了几圈，重重地摔在地上，喉咙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
“竟然……挡住了？”奥莱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次合击，就算是面对混沌恶魔，也足以一击致命。这个凡人，竟然凭借着自身的武技和装备，硬生生地将其破解了。
但这也只是延缓了死亡的到来。
李易铭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浑身是伤，盔甲多处破裂，左肩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失。
而奥莱恩，自始至终，连一步都没有移动过。他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戏耍着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
“你的挣扎，毫无意义。”奥莱恩的意念再次响起，“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只是徒劳。”
他轻轻地将手中的长矛往地上一顿。
轰隆！
整个战场的大地，都开始剧烈地隆起。一只由泥土、岩石和树根构成的、足有十几米高的巨大手臂，从李易铭的脚下破土而出，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他狠狠地拍了下来。
巨大的阴影将李易铭完全笼罩，那股无可匹敌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这一击，他绝对躲不开，也挡不住。
难道，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来到旧世界，一步步地从一个无名小卒，建立起自己的王国，拥有了爱人和追随者……所有的一切，就要在今天，被这只巨大的泥土手臂，拍成一滩肉泥吗？
不！
李易铭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不甘和求生的欲望。他想起了尤莉卡，想起了娜莉斯卡，想起了阿丽莎。他想起了米拉格连诺那繁华的街道，想起了萨图沙港口那扬帆的船队。他想起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野心，和他尚未完成的霸业。
他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巨手即将拍落的瞬间，一声充满了愤怒和痛苦的龙吟，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是奥妮克希亚！
这条一直被李易铭当做坐骑和伙伴的黑龙，在看到主人即将被杀死的瞬间，爆发出了属于巨龙的、最原始的骄傲和怒火。她不顾自己翅膀和后腿上的重伤，强行挣脱了那该死的魔法锁链，庞大的身躯猛地从深坑中跃起，用自己的后背，狠狠地撞向了那只拍落的巨手。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奥妮克希亚那坚硬如铁的龙鳞，与泥土巨手碰撞，爆发出无数的碎石和火花。巨手下落的势头，被硬生生地止住了。
但奥妮克希亚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本就重伤的身体，遭到了二次重创。无数的骨骼在巨大的冲击中断裂，她发出一声悲怆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再次无力地摔倒在地，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她的口鼻和伤口处流出。她的生命气息，在飞速地消逝。
“奥妮克希亚！”李易铭目眦欲裂，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这头从他弱小时就一直陪伴着他的巨龙，这头虽然时常傲娇但却无比忠诚的伙伴，为了救他，牺牲了自己。
无尽的愤怒和悲伤，如同火山般，在李易铭的胸中爆发。
“奥莱恩！！！”
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这声充满了刻骨仇恨的怒吼。他不再思考，不再计算，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森林之王，为奥妮克希亚报仇！
他从腰间摸出了最后一支，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支特制弩矢。那是一支由星辰金属打造的箭头，上面刻满了由符文大师和尤莉卡的阴影魔法共同加持的、最恶毒的诅咒和破魔符文。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原本是准备用来对付最可怕的混沌大魔的。
而现在，他要将它，送给这位森林之王。
奥莱恩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动容。他显然没有料到，那头黑龙竟然会为了一个凡人，做出如此决绝的自我牺牲。他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双眼赤红、散发着滔天恨意的凡人国王，翠绿色的火焰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凡人，在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之下，他的气势，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攀升。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凡人，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准备与猎人同归于尽的受伤野兽。
奥莱恩缓缓地举起了他的长矛，这一次，他的姿态不再是戏耍和轻蔑，而是真正的、平等的对决。他给予了眼前这个凡人，作为对手的最高尊重。
“来吧，凡人。让我看看，你的仇恨，能为你带来多大的力量。”
李易铭将最后的力量，全部灌注到了手中的手弩之上。他的手臂肌肉坟起，青筋暴露。他瞄准了奥莱恩那如同神明般完美无瑕的胸膛。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他和奥莱恩两人。
他扣动了扳机。
“嗡——”
一道黑色的、几乎看不见的流光，撕裂了空间，以一种超越了思维的速度，射向了奥莱恩。
面对这凝聚了李易铭所有仇恨和力量的至强一击，奥莱恩没有闪避。他只是将手中的长矛，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到极致的动作，向前刺出。
矛尖，与弩矢的箭头，精准地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声光效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李易铭看到，那支由星辰金属打造的、足以洞穿恶魔身躯的弩矢，在奥莱恩的长矛尖前，寸寸碎裂，化为粉末。
而奥莱恩那根由活树制成的长矛，矛尖处，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同时，他那如同神明般稳固的身形，也向后退了半步。
仅仅是半步。
但就是这半步，让奥莱恩那万古不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森林之王，艾索洛伦的永恒君主，竟然……被一个凡人，击退了半步。
而李易铭，在射出这最后一箭后，也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仰面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倒下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一道漆黑的、如同刀锋般的影子，从天而降，接住了他。那道影子，带着他熟悉的、冰冷的幽香。
是尤莉卡……
北线的这场决战，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
提利尔的国王重伤昏迷，他的巨龙伙伴生死不知，他的军队损失惨重，濒临崩溃。
而森林之王奥莱恩，虽然毫发无伤，但他那神明般的心境，却因为那被击退的半步，和那凡人眼中滔天的仇恨，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
这场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