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顾轩站在垃圾桶边,手指从口袋里抽离,掌心空了,但那部旧手机的轮廓仿佛还烙在皮肤上。他没回头,也没再看那辆黑色轿车是否离开,只是把领口拉高了些,转身走进楼道。
楼梯间灯坏了两盏,他踩着微弱的光往上走,脚步不急不缓。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自己呼吸声比平时重了一点,但不多。推门,反手锁死,屋里漆黑,只有保险柜的电子屏闪着幽蓝的光。
他没开灯,径直走到墙角,蹲下,指纹解锁。柜门弹开,里面没放钱,也没文件,只有一张泛黄的工牌,边角卷起,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安静。他伸手取出来,指尖在“市第二人民医院 产科护士”那行字上停了两秒,然后起身,打开笔记本电脑。
插卡,登录。
系统跳转到内网认证界面,他输入账号,密码,再把工牌靠近读卡器。屏幕闪了下,弹出权限提示:临时访问,有效期24小时。
“够了。”他低声说。
手指敲击键盘,调出日志查询页面,输入赵明远的工号。最近三次非工作时间登录记录赫然在列,最后一次就在昨晚——23:47,Ip地址显示为城西某小区宽带。他复制mAc地址,发给周临川,附了一句:“查这台设备的历史访问记录,重点是七年前到现在,有没有碰过‘档案归档系统’。”
手机震动,周临川秒回:“你信不过陈岚?她不是答应把U盘交出来?”
顾轩回得快:“她能给的,是现在。我要的是过去。”
对面沉默几秒,回了个“行”,又补了一句:“你老婆那晚的事……别太钻。”
顾轩没回。
他关掉聊天窗口,重新打开市政云平台的权限拓扑图,顺着赵明远的账号往上追,一层层剥离权限组。二十分钟后,他在一个不起眼的子模块里发现了一个异常授权路径——该权限本应仅限于卫健局审计组使用,却被绑定到了“城市应急数据协调办公室”的通用账户下。
而这个办公室的分管领导,正是秦霜。
他眯起眼,截图保存,顺手把文件命名为“YR-07权限链溯源”。鼠标移到删除键前,又停住,改成了加密压缩包,密码设为妻子生日。
这时候,手机响了。
不是微信,不是短信,是那个从不接通的匿名号码。
他接起来,声音压着:“说。”
“审计组明天上午八点进市妇幼。”是陈岚,“但主持的人换了,原局长调去省里‘学习’,接任的是李德海——副市长的大学同学。”
顾轩没吭声。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陈岚语气冷下来,“程序还在,但方向可以歪。”
“所以你让我等?”他问。
“我让你聪明点。”她顿了顿,“你现在跳出来,就是跟整个体制对着干。他们一句话就能把你定性为‘报复性举报’。”
顾轩冷笑:“那我女儿的档案被查三次,算什么?公民隐私保护法是摆设?”
“法律讲证据链。”陈岚声音低了些,“视频拍到她去市妇幼,可没人看见她拿U盘。赵明远说是系统故障导致日志异常,你能怎么办?”
顾轩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摩挲袖口的檀木珠。那颗第十七颗珠子,裂口更大了,像是被什么硬物反复挤压过。
他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用赵明远?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陈岚没答。
“因为她要留痕。”顾轩声音沉下去,“她不怕查,就怕没人查。她需要一个‘正当理由’,让审计变成一场‘意外发现’,而不是冲着她来的围剿。”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所以你打算?”陈岚问。
“我把证据送上去。”顾轩敲下回车键,把加密包上传到省纪委监委内网举报通道,“匿名提交,附言写‘请转中纪委驻点联络员’。”
“你疯了?”陈岚声音陡然紧了,“这种操作一旦被溯源,你就是越级举报,政治生涯到头了!”
“我早就没生涯了。”顾轩盯着发送成功的提示框,“我只有一个目标——让这件事,变成上面不得不管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最后,陈岚只说了一句:“你最好祈祷,中纪委真有人在。”
顾轩挂了电话,站起身,走到打印机前,调出一份“数据溯源技术分析报告”草稿,故意保留了几行未删代码,包括那一行—— \/\/源文件路径:YanLuo_backup_2013 。
他按下打印。
纸张吐出来时,他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很轻,但节奏稳定。他没理会,把报告塞进文件夹,拎着出门。
林若晴的办公室在三楼,走廊尽头。他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她正低头写稿,抬头看见他,眼神一紧。
“你怎么……”
“放个东西。”他把文件夹搁在她桌上,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段,“这段技术分析,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写篇深度稿。”
林若晴扫了一眼,眉头微皱:“这是你查到的?”
“不是我。”顾轩摇头,“是有人‘不小心’漏出来的。”
她懂了,嘴角一扬:“行,我‘不小心’拍张照发朋友圈。”
顾轩点头,转身要走,她忽然叫住他:“顾轩,你是不是……在赌?”
他脚步没停:“我从七天前重生开始,就在赌。”
门关上,他走回自己办公室,刚坐下,手机震动。周临川发来一份pdF,标题是《mAc地址历史访问记录》。
他点开。
第一页就是七年前的记录——2013年6月18日,23:15,同一mAc地址登录市二院“妇产科档案归档系统”,持续时长4分17秒。
正是他妻子难产当晚。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蜷紧。
不是巧合。
有人在他妻子生死关头,调阅了她的档案。
为什么?
他猛地合上电脑,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纪检组临时办公室在市政府东配楼三楼,走廊安静得过分。他敲门,陈岚来开的,身后坐着一个穿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面容冷峻,手里端着一次性纸杯,没喝。
“中纪委联络员,姓张。”陈岚介绍,没多说。
顾轩点头,把U盘递过去:“赵明远与秦霜司机的通话记录,三天内共七次联系,最近一次在她去市妇幼前两小时。通话内容涉及‘数据清理’和‘系统报修’。”
张姓联络员没接,只问:“你有什么诉求?”
“诉求?”顾轩笑了下,“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副市长的女儿,能不能随便调取产妇的分娩记录?能不能用公职人员的权限,帮私人掩盖痕迹?如果能,那以后谁还敢生孩子?”
联络员眼神动了动。
陈岚银匙在杯沿轻轻一磕,声音清脆。
“目前调查范围仅限于市妇幼信息科的技术违规。”联络员终于开口,“不涉及个人行为,更不牵连高层。”
“所以查到秦霜头上,就算越界?”顾轩反问。
“程序正义,高于个人情绪。”联络员盯着他,“你明白吗?”
顾轩没争,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市妇幼后门,黑色轿车,副驾窗口那只戴着旗袍盘扣的手,还有那枚翡翠蝴蝶胸针。
“这是林若晴拍的。”他说,“她没下车,但把U盘塞进了车门储物格。而这个U盘,是市政采购的紧急备份盘,编号047。我查过出库记录,它本该在数据中心封存。”
联络员接过照片,看了两秒,递给陈岚。
“你想要什么?”联络员问。
“我想知道,”顾轩声音低下去,“一个产妇的隐私,算不算‘个案’?她有没有权利,不被权力当成棋子?”
房间里静了几秒。
联络员终于伸手,接过了U盘。
“我们会核实。”他说。
顾轩点头,转身要走,陈岚忽然起身,跟出来,在门口塞给他一枚新的U盘,标签空白,接口有细微划痕。
“八点前,别打开。”她低声说。
顾轩握紧,没问。
他走出东配楼,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的。他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处市政大楼的玻璃幕墙,像一面冰冷的镜子。
手机震动。
是周临川:“李德海刚签了审计组名单,把你踢出去了。”
顾轩回:“我知道。”
“你还想查?”
他盯着手中那枚U盘,接口的划痕像是被人反复插拔过,留下了一道暗痕。
“查。”他打字,“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参与者’。”
“那你是?”
他按下发送键,三个字跳出屏幕——
我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