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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九年,秋深。

江东腹地,会稽郡山阴城外三十里,苍括山深处。

夜色如墨汁,沉沉泼洒,灌满了陡峭的峡谷。白日里蒸腾的暑气被山风吹散,留下刺骨的阴冷湿意,浸透了树皮、岩石,也浸透了潜伏在岩缝树影间每一个山越战士的破旧皮甲和裸露皮肤。他们的呼吸刻意压得极低,粗粝的手指紧紧攥着骨矛或削尖的木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双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潜伏的兽,死死盯住下方谷道上那个在风中摇曳着微弱火光的营盘——那是江东军新设的,扼守一条通往山外富庶平原要道的补给哨点。

哨点里只有两队老兵,不过百人。连日行军清剿的疲惫,加上深秋寒夜的侵蚀,让他们懈怠了。除了塔楼上两个抱着长矛、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哨兵,营内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精力旺盛的秋虫鸣叫。

“呜——嗷——”

一声凄厉悠长、模拟山魈的怪叫,骤然撕裂了山谷的寂静!

像平地炸开的惊雷!又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杀——!!”

“夺粮!杀光汉人!”

无数压抑着野性咆哮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漆黑的山林中轰然爆发!无数条矫健的黑影,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群,裹挟着枯枝败叶和飞溅的泥点,居高临下地猛扑下来!他们的动作迅捷得不像人,在嶙峋的乱石和陡坡间跳跃、翻滚,速度惊人。

塔楼上的老哨兵猛地惊醒,眼睛被下方营盘里骤然爆发的混乱火光刺得几乎睁不开。他刚想敲响示警的铜锣,一支力道强劲的骨矛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噗嗤”一声,精准地贯穿了他脆弱的咽喉!他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另一个哨兵吓得腿软,刚把锣槌举起,几支淬毒的吹箭已“咻咻”钉在他的皮甲和手臂上,剧痛麻痹瞬间攫住了他。

营门被几根巨大的撞木轰然撞开!山越战士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简陋的营帐被点燃,火光冲天而起,映照着一张张涂抹着赭石泥彩、扭曲亢奋的狰狞面孔。呼喊、惨叫、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骨头碎裂的闷响、皮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将小小的哨点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抵抗微弱而徒劳,老兵们仓促应战,顷刻间便被分割、砍倒。几个试图点燃烽燧示警的士兵,刚靠近烽火台就被密集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火光映照下,一个身形格外高大、披着斑斓虎皮的山越头人站在高处,如同指挥狼群的猛虎头领。他手中的青铜弯刀还在滴血,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被迅速屠戮殆尽的营地,也扫过远处黑沉沉的山峦和平原方向,嘴角咧开一个充满血腥味和挑衅的弧度。

数日后,秣陵城,吴侯府邸。

议事堂内弥漫着低压。孙权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他刚刚收到会稽太守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苍括山哨点被屠戮殆尽,军粮被劫掠一空,附近两个屯垦村落遭血洗,上百名刚安置下去的流民尸横遍野。

“砰!”

孙权年轻有力的手掌狠狠拍在厚重的紫檀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

“岂有此理!”孙阳的灵魂在少年孙权的躯壳里咆哮着,那份属于体育生的莽撞火气和穿越者被冒犯的恼怒交织在一起,“七日之内!连袭哨点七个!屠戮我军民近五百!真当我江东的刀是豆腐做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气。目光扫过两旁。左侧,身着华服、面容清癯威严的张昭眉头紧锁,须发微颤,显然也是怒极,但更多的是对山越反复无常、难以根除的深深忧虑和无奈。右侧,一身银甲、英姿勃发的周瑜,凤目含霜,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骨节微微发白,那是属于顶尖将领被挑衅后的凛冽战意。

“主公息怒。”张昭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老臣的审慎,“山越诸部,散居深山,习性剽悍,仗地利之险,啸聚劫掠,由来已久。我军主力北上抗胡,后方空虚,彼辈遂趁机作乱,意在劫掠粮草物资,并阻我后方安靖。其行虽暴,然其心……不过求存。”他顿了顿,缓缓吐出最核心的顾虑,“若大举报复,大军深入,山高林密,恐徒耗钱粮兵员,难觅其主力,反受其瘴疠地形所制,重蹈昔日覆辙啊!”

周瑜果断踏前一步,声音清朗如金玉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锐气:“张公所言,乃老成谋国。然,此一时彼一时!昔日我江东根基未稳,兵少财匮,只能以安抚羁縻为主,步步为营。如今,”他目光如炬,直视孙权,“主公雄才大略,江东内政初定,水师精强。秋深草枯,正是山越部落分散山林、储备不足之时!彼等敢屠我哨卡,戮我子民,已是公然挑衅我江东之根本!若不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斩断祸根,何以震慑群蛮?何以安定后方?何以令北上将士无后顾之忧?”

他猛地抱拳,甲叶铿然作响:“瑜不才,愿请精兵三万,踏平苍括、武夷诸山!不破山越,誓不还师!”

堂内沉寂下来。张昭的忧思,周瑜的刚烈,针锋相对,空气仿佛凝固。孙权胸中那团火,在周瑜的决绝请战声中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旺。他猛地站起身,年轻的身体里爆发出强烈的行动渴望和穿越者的果断。

“公瑾所言,正是孤意!”孙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大父(孙坚)、伯父(孙策)创业艰难,方有今日江东基业!岂容宵小践踏?后方不靖,前线将士如何安心浴血?海疆开拓,更是痴人说梦!”他目光灼灼地扫过周瑜和张昭,“张公虑耗钱粮,孤知晓。然,此战不同以往!”

他走到悬挂的巨幅《江东舆地详图》前。这张图,早已不是古旧的帛画,而是小乔(韩雪)在闺阁中日夜推演、结合了现代地理学认知和无数探子收集信息后,秘密绘制并不断完善的杰作。山川走向、水系脉络、主要山洞、已知越人聚居点、甚至预估的迁徙路径,都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和符号标注得异常清晰,其中一些关键区域,还用蝇头小楷标注着“易守难攻”、“水源”、“猎场”、“冬季避风谷”等推测信息。

“看这里!”孙权的手指狠狠点在苍括山、武夷山脉的核心区域,“以往清剿,盲人摸象,敌暗我明!如今,”他指尖划过图上那些清晰的标记和路径,“敌之巢穴、水源、猎场、冬聚之所,尽在掌握!此图,便是我们决胜之匙!此战,目标非为驱逐,而为根除!”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公瑾!”

“末将在!”

“孤命你为平越都督,总领征讨山越诸军事!孤给你江东最精锐的三万步卒,所有新制精甲、强弩尽数配发!”

“诺!”周瑜眼中精光暴涨。

“张公!”孙权又看向张昭。

“老臣在。”

“后方粮秣器械转运、民夫征调、流言安抚、战后安置诸事,皆托付于公!务必使前线将士无饥馑之忧,使后方百姓知朝廷恩威!”

张昭看着孙权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深沉与决断,看着那幅精妙的地图,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悄然松动,深深一揖:“老臣……领命!定不负主公所托!”

“此外,”孙权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缓,却带着更深的意味,“孤要让此次平越,成为江东长治久安之基!公瑾,行军清剿之时,同步设立军管屯垦点。孤已命尚工监,按此图所示,在几处战略要冲,预先规划营寨图纸,兼顾防御与日后转为民屯之需!”他指向地图上几处被朱砂圈出的山谷平地。那些营寨图纸,融合了现代防御理念和冷兵器时代土木工事的优点,是孙阳在无数个夜晚,结合小乔的地形分析和大乔收集的民情信息,一点点推敲出来的。

“诺!”周瑜眼中闪过赞许,主公的布局,显然不止于一场军事胜利。

“还有,”孙权最后补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所有俘虏、归降者,无论老弱妇孺,一律善待!甄别之后,迁出深山,安置于平原新设屯庄。分予田亩、耕牛、农具、种子!张公,此乃战后安民重中之重!若有顽抗者……”他声音转冷,“则按军法,就地枭首,悬于山道!孤要让他们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山林之外,亦有活路!山林之内,顽抗必死!”这剿抚并用的策略核心,正是大乔(李雯)深入民间调查后,不断传递回的核心信息:许多山越底层,所求不过一口安稳饭食。

“老臣明白!”张昭郑重应诺。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主公的手段,恩威并施,远比单纯的屠杀高明百倍。

一场彻底根除山越之患、并借机整合江东腹地资源的宏大战略,在孙权不容置疑的意志驱动下,轰然启动。

半个月后,苍括山深处,一线天峡谷。

秋风卷过狭窄的谷道,带来浓烈的血腥味和草木燃烧的焦糊气息,令人作呕。谷道两侧高耸入云的峭壁上,无数江东军的强弩手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岩壁,或藏在天然的石缝、人工开凿的孔洞之中,冰冷的弩矢稳稳地指向下方混乱的战场。

战斗已近尾声。下方谷地,成为一片修罗场。数百名山越战士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鲜血染红了溪水和卵石。他们的抵抗极其惨烈,但面对江东军精良的装备、严整的阵型和事先占据的绝对地利优势,终究是徒劳。

周瑜一身亮银甲胄,猩红的披风在山风中猎猎作响,站在谷口一块凸起的巨大磐石上,俯瞰着战场。他的指挥异常冷静高效,令旗挥动,金鼓节奏分明,如同演奏一曲杀戮的交响。

“甲字阵,缓步推进!强弩营,三发连射,覆盖前方石林!”

“左翼轻兵,攀上右侧山梁,截断他们后撤隘口!”

“传令!降者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

命令被迅速而准确地执行。巨大的橹盾形成移动的钢铁城墙,掩护着后方手持长戟或环首刀的甲士稳步推进。每一次强弩集群的齐射,都像一片死亡乌云罩向山越战士可能的藏匿点,带起一片凄厉的惨叫。试图攀爬峭壁逃窜的山越人,则被上方精准的点射击落,如同下饺子般摔下来。

“都督!虎皮头人!他在那里!想从鹰嘴岩那边溜!”一名浑身浴血的校尉指着峭壁上一处状若鹰嘴的险要岩缝大吼。

周瑜凤目微眯,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在崎岖岩壁上攀爬的、披着醒目虎皮的身影。“神臂营!”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战场的喧嚣。

“在!”磐石下方,数十名臂力超群、背负着改良后射程和威力都大幅提升的强弩的精锐射手齐声应喝。

“目标,鹰嘴岩右下方三丈,青色岩石旁,虎皮目标。三矢齐发,断其退路。要活的。”

“诺!”

弓弦绷紧的“咯吱”声令人牙酸。下一瞬,“嘣!嘣!嘣!”三声几乎连成一片的震响!三支带着凄厉啸音的破甲重箭,如同三道黑色闪电,撕裂空气!

噗!噗嗤!一支箭狠狠钉入虎皮头人头顶上方半尺的岩壁,碎石飞溅!另一支贴着他脚踝擦过,在坚硬的岩石上划出一道火星!第三支最狠,精准地贯穿了他为了稳住身体而踩在一处凸起上的脚掌,将那只穿着草鞋的脚死死钉在了岩石上!

“呃啊——!”虎皮头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脱力,整个身体猛地向下滑坠,全靠那只被钉穿的脚支撑着,悬挂在陡峭的石壁上,鲜血顺着岩石汩汩流淌。几个亲兵想冲过去救援,立刻被上方密集的弩矢射成了筛子。

周瑜面无表情,手一挥:“上去,拿下!”

两名身手矫健如猿猴的江东斥候,迅速利用绳索和岩钉攀援而上,在虎皮头人绝望的咆哮声中,轻易地将他制服、捆绑,如同拖死狗般拽了下来。

又半月,会稽郡山阴城外的牛渚渡口。

秋高气爽,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巨大的战船艨艟列队森严。这里不再有肃杀之气,反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喧嚣与忙碌。岸边,一座新建成的巨大营盘,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更像一个超大型的难民营兼工程启动基地。

大乔(李雯)坐在临时搭建的“安置司”木棚下,面前堆满了简牍和粗糙的麻纸簿册。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胡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但那双属于新闻系毕业生的眼睛却依然锐利有神。她正仔细地核对着面前一长串名字:

“盘木根,男,三十七岁,苍括山大石洞部,猎户……其妻盘氏,三十五岁;子,盘阿牛,八岁;女,盘阿花,五岁……分置丁字二区第三户,水田三亩,熟地两亩,官贷稻种一斗半,新制铁锄一把,口粮半月……无误,下一个!”

“符离阿婆,女,六十岁,武夷山黑水溪部,孤寡……安置甲字区坊老舍,由坊正照看,月给粮米……”

“山狗,男,二十八岁,原苍括山‘黑风洞’头目阿骨力亲兵,作战勇猛,归降后主动带路破其残部,记小功……安置丙字一区屯丁队正,授薄田五亩……”

她的笔在竹简上快速记录着,字迹清秀工整。她的方法极有效率:按部落、家庭结构、技能(猎户、采药、工匠)快速分类造册;优先保障妇孺老弱基本生存;对有特殊技能(如向导、铁匠、药师)或主动归附立功者给予优待;对新设的民屯区域进行功能分区(居住、耕作、手工作坊、市集雏形)。她身边还带着几个识字的侍女和几名精干的低级吏员,各司其职,流水般处理着一拨又一拨被军士带来的、神情麻木中带着惶恐的山越归降者。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还有新砍伐木材的清新气息和远处煮饭的米香。

“阿姐!”一个清脆雀跃的声音响起。小乔(韩雪)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卷新绘的图纸,小巧的鼻尖上沾着一点泥灰,眼睛却亮得像星辰,“你快看!按你给的清单,我重新测算规划过了!”她兴奋地将图纸在案上铺开,指着上面清晰的线条和标注,“靠近水源的这一整片向阳缓坡,标记为‘丙’区的这一块,最适合种植你说的那个……那个‘番薯’和‘玉米’!土质、坡度、日照都符合!旁边有溪流引水灌溉也方便!还有这里,靠近新设的木工坊和船匠区,我规划了‘匠作丙坊’,方便他们就近做工和回家!坊巷的走向也按你要求的‘井’字形分布,留足了防火道和将来的扩建空间!我还偷偷让匠人按我们上次讨论的样子,在几个关键位置试挖了排水暗沟的雏形哦!”

大乔看着妹妹兴奋得发红的脸颊和图纸上那些充满了超越时代的规划理念的线条,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努力了这么久,那份关于卫生、防火、功能分区的建议清单,终于借助妹妹精准的地理测绘和空间规划能力,开始在这片蛮荒之地上生根发芽。她相信,一个规划合理、生活便利的社区,本身就是最好的归化工具。

“干得漂亮,雪儿!”大乔由衷地赞道,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这才是真正的‘图纸安民’!比刀剑管用多了。”她抬头望向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无数归降的山越人,在江东军士(更多时候是工兵)的指挥下,砍伐巨木,挖掘地基,夯筑土墙。虽然辛苦,但大多数人脸上已看不到最初的绝望和敌意,反而带着一种为生存而努力的麻木和一丝丝对未知的希冀。几个穿着干净麻布衣服、显然是早期被安置归化者的年轻人,拿着图纸,正用夹杂着越语和生硬官话的腔调,努力地给新来者分配着工具和指示位置。

数日后,牛渚大营,夜。

一场特殊的“夜宴”正在江边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进行。没有丝竹管弦,没有美酒佳肴。高台下,火把林立,照得如同白昼。被俘的、以及附近十几个大小部落被强制“请”来的头人长老们,如同待宰的羔羊,挤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惊疑、屈辱和深深的不安。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虎皮头人阿骨力,双脚被粗糙包扎过,靠在一张简陋的胡床上,脸色惨白,眼神怨毒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江东之主——孙权。

孙权一身玄色常服,没有披甲,更显挺拔。他负手站在高台边缘,静静地看着台下的人群,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周瑜按剑侍立在他身侧,银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大乔和小乔则坐在稍后方的位置,一个神情专注地观察着每一个头人长老细微的表情变化,另一个则好奇地打量着台下那些山越人奇特的服饰和纹面。

“请诸位来,”孙权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威严,“不是请你们吃酒看戏。是让你们看看,与我江东为敌的下场!也看看,顺从我江东,是何等光景!”

他话音刚落。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撕破了江夜的宁静!

紧接着,是无数弓弦瞬间绷紧又释放的恐怖嗡鸣!

“咻咻咻咻咻——!!!”

无数支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箭矢,如同地狱里飞出的火流星,从停泊在江面上的巨大战船中升腾而起!它们划破墨色的夜空,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地砸向对岸早已选好的一处无人山坳!

轰!轰!轰!轰!轰隆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密集响起!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在对岸山坳中猛烈炸开!冲天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枯草和灌木!灼热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泥土向四周狂卷!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隔着宽阔的江面,那恐怖的声浪和热风依旧扑面而来,灼烤着台下每一个人的脸庞!浓烟滚滚,直冲霄汉,将半边天空都映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啊!!神火!神罚!!”

“天雷!是天雷啊!”

“汉人……汉人引来了天火!”

惊叫声、恐惧的嚎哭声瞬间在台下炸开!那些山越头人长老们哪里见过如此毁天灭地的景象?许多人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磕头如捣蒜,口中胡乱呼喊着他们信奉的山神、雷神。阿骨力更是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颤抖,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那被钉穿脚掌的痛楚,远不及此刻灵魂深处被这非人力量碾压的绝望!

火光映照着孙权年轻的脸庞,一半明亮,一半隐于阴影,如同降临的神只,又似掌控雷霆的君王。他冷冷地俯视着下方彻底被恐惧击垮的蛮族首领们,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们心上:

“此乃我江东之怒,触之必焚!”

“顺我者,如山下良田屋舍,安稳度日,繁衍生息!”

“逆我者,如此岸焦土顽石,化为齑粉,神鬼不留!”

“今日之威,便是告诫!明日日出之前,尔等需率全族出山归降!逾时不至者……”他顿了顿,声音冰寒刺骨,“其族所在山林溪谷,便是我军火器试射之地!山林焚尽,鸡犬不留!何去何从,尔等自决!”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台下。只有远处山坳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对岸零星惊恐的呜咽传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江水,淹没了每一个山越头人的心脏。在绝对的力量和毁灭面前,任何顽抗的心思都显得那么可笑和苍白。即使是阿骨力,眼中的怨毒也被彻底浇灭,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臣服。

翌日清晨,牛渚大营外。

人潮涌动,如同缓缓流淌的浑浊溪流,无声而沉重地从各个山道口汇聚而来。妇孺老弱被搀扶着,背着几乎空瘪的行囊,牵着瘦弱的牛羊。精壮的汉子们沉默地跟在后面,眼神复杂地看着前方那片巨大的、规划整齐的新营盘和远处一望无垠的平原沃野。没有喧嚣,只有脚步踏过枯草的沙沙声和牲畜偶尔的低鸣。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逼入绝境后对未知的、渺茫的希冀,混杂在空气中。

孙权、周瑜、张昭、大乔、小乔等人站在高高的了望台上,俯瞰着这一切。张昭捻着胡须,眼神复杂,看着这数万山越人口在火器威慑和怀柔政策下走出深山,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此役之后,江东腹地最大的隐患,终将拔除。周瑜目光深远,扫过那些沉默的人潮,又望向远处奔腾的大江,他深知,主公的战略远不止于此,平定山越只是稳固根基的第一步。

“恭喜主公!”张昭率先躬身,声音带着感慨。

孙权摆了摆手,目光没有离开那些缓缓移动的人群。“此乃第一步,张公。根除后患,安置归化,开垦新田,充实户籍……万般头绪,才刚刚开始。海疆开拓,刻不容缓。”他的目光转向周瑜,“公瑾,后方已定,北方胡尘正炽。牛渚水寨,吕蒙所部陆战精锐,休整补充完毕否?”

周瑜抱拳,英姿勃发:“回主公,吕子明所部五千锐卒,已得饱食精甲,战意高昂!只待主公令下,即刻登船北渡,驰援徐州前线!”

孙权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传令吕蒙,即刻拔营!乘大翼战船,沿大江直入广陵!徐州牧刘备处,自有联络,请他务必配合,打通入淮水道!告诉子明,此去,便是要让胡虏知晓,江东健儿之锋锐!”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投向更遥远的南方海域,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与隐隐的亢奋:

“待此间事了,秋粮入库,南风再起之时……”孙权抬起手臂,指向烟波浩渺的大江入海口方向,那里,隐约可见几艘巨大的楼船轮廓,“孤当亲领舟师,扬帆向南!夷洲屯垦,非止于岛!南洋万里波涛,香料黄金之地,方是我江东未来百年气运所系!此路,孤志在必行!公瑾,南洋之图、海船之备,当速速加紧!”

“诺!”周瑜沉声应道,眼中亦燃起火焰。平定山越是巩固根基,而扬帆南洋,才是真正面向星辰大海的广阔征途!

大乔在一旁安静地记录着,笔下沙沙作响,将主公这雄心勃勃的战略宣示一字不落地记下。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渐渐融入新营盘的山越流民,又望向江口模糊的巨舰身影。海疆初靖,陆地上的烽烟或许暂时平息,但另一场关于财富、霸权与未知的汹涌波涛,已在主公心中酝酿,即将席卷而来。

小乔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偷偷从袖中抽出一卷防水油布包裹的厚厚图纸,低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是她呕心沥血绘制的《东南沿海及南洋诸岛推测海图》。她的指尖划过图上一条用朱砂勾勒出的、从夷洲(台湾)直指南洋深处的蜿蜒航线,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季风转换期”、“疑似大岛(吕宋?)”、“香料群岛(?)”。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一个更大胆、更冒险的念头在她脑中盘旋——如果,能说服主公,不只是沿岸航行,而是利用季风,尝试一次真正的、横渡深海的远洋探险呢?去验证那些只存在于推测中的“黄金之岛”和“香料王国”?这念头让她脸颊发烫,手指紧紧攥住了图纸一角。

她抬起头,想寻找机会向主公或姐姐透露这个疯狂的想法。目光掠过周瑜沉静而若有所思的侧脸时,小乔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沉的思虑。他的视线似乎并未停留在眼前归降的山越人潮,也未完全聚焦在主公指向南洋的手臂上,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在审视着孙权本人,审视着这位年轻主君近来一系列远超其年龄和阅历的、精准到近乎预知的布局和充满野心的蓝图。那眼神深处,探查与评估的意味,远多于纯粹的兴奋。小乔心中咯噔一下,那股急于分享航海念头的热切瞬间冷却了几分。

恰在此时,一个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在卫兵的引领下,不顾一切地冲上了望台!

“报——!!紧急军情!!”传令兵的声音因急促而嘶哑,带着深入骨髓的惊惶,“主公!都督!张公!吕蒙将军……吕将军所部先锋船队……在广陵海口以北二十里,突遭……突遭胡虏大型船队自海路偷袭!!”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胡人……胡人亦有巨舰!其上……其上竟有火光雷声!!我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先锋船队……几近覆没!吕将军……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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