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绝地的夜,总是弥漫着一层化不开的灰黑煞气,月色难以穿透,只留下零星黯淡的星子,如同墨砚中散落的几粒银砂,微弱地闪烁着。修罗剑阁经过白日联军压境的紧张与喧嚣,此刻终于陷入一种疲惫而短暂的沉寂,唯有巡逻弟子沉重的脚步声与煞风呼啸,交织成这绝地边缘不变的夜曲。
临时开辟出的洞府内,楚狂盘膝而坐,周身隐隐有暗金流光流转,如同体内蛰伏着一头即将苏醒的洪荒巨兽。《修罗不灭体》的修炼已初见成效,昔日沉重的伤势虽未尽复,但那足以令常人崩溃的煞气侵蚀之痛已渐能忍受,破碎的经脉与脏腑在秘法催动下缓慢而坚定地重塑、强化。
然而,他并未完全沉入修炼。白日奇袭观星台虽成功,夺取了关键情报,却也彻底暴露了他实力恢复部分的事实。七大宗联军绝非蠢笨,短暂的震惊与混乱后,必将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的总攻。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比绝地的煞气更令人窒息。
忽然,两声几不可闻的轻吟打破了洞府的寂静。
楚狂骤然睁眼,眸光如电,瞬间锁定在置于身旁的两柄长剑之上。
一柄狭长幽暗,剑身似能吸收一切光线,正是陆沉舟遗留的影杀剑。另一柄则略显宽厚,剑光流转间似有无数细微符文生灭,乃是萧云澜托墨老送来的无相剑。
此刻,这两柄本该沉寂的剑,竟无风自动,剑身微颤,发出犹如叹息般的嗡鸣。起初极轻微,似情人低语,渐次清晰,宛若秋水潺潺,金玉交击。两股剑鸣并非杂乱无章,反而彼此应和,一高一低,一疾一徐,竟隐隐契合某种玄妙的韵律。
楚狂眉头微蹙,凝神感知。他并未催动灵力,这两柄剑却自行共鸣,实属诡异。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影杀剑冰冷的剑柄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更为清越的剑鸣爆响,只见影杀剑与无相剑同时剧震,旋即自剑鞘中自行跃出半尺!幽暗的影杀剑气与温润的无相剑光交织升腾,于半空中氤氲成两团模糊的虚影。
那虚影虽不清晰,却隐约能辨出人形轮廓。一道虚影如暗夜潜行者,身姿矫捷,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意与守护的执念;另一道则如渊渟岳峙,气息磅礴浩然,却又透着几分推演天机的缥缈。
两道光影于斗室之中翩跹交错,剑指虚划,竟似在演练一套精妙绝伦的合击剑术。剑势时而如狂风暴雨,席卷一切;时而又如春风化雨,绵密无间。攻守转换间浑然天成,默契得仿佛源自同一灵魂。
楚狂怔怔地望着眼前异象,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那两道虚影身上,他感受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是陆沉舟那沉默却炽热的兄弟之情,是萧云澜亦师亦友的信任与托付。
“沉舟……云澜……”他喃喃低语,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痛楚汹涌而来,却又在那精妙剑舞中,奇异地融入了一丝温暖与力量。
双剑共鸣,故友……犹在否?
剑鸣之声虽不甚响亮,但其蕴含的奇异韵律与能量波动,依旧惊动了剑阁内灵觉敏锐之人。
片刻后,脚步声起,墨老手持一盏以兽核为能源的简易石灯,匆匆步入洞府。当他看到室内双剑自行悬浮、光影交织的景象时,苍老的眼中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这……这是剑魂残念共鸣之象!”墨老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他快步上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扰了这玄妙的状态。他仔细观摩着两道光影的每一次交错、每一式演练,手指下意识地掐算推演。
楚狂看向他:“墨老,可知这是何故?”
墨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激动,沉声道:“阁主,此乃万载难逢的机缘!陆沉舟公子与萧云澜楼主,生前羁绊极深,心意相通。他们殒身之时,强烈的执念与未竟之志,加之其本命元剑的特殊性,使得部分残存意念依附于剑器之上,未曾彻底消散。”
他指着那两团光影:“影杀剑主暗、主杀、主决绝守护;无相剑主明、主生、主浩荡推演。二者属性看似相克,实则阴阳互补,刚柔并济。此刻因缘际会,受北冥绝地特殊气场或是阁主您身上同源气息的牵引,二者残存剑魂自发共鸣,演化其主人生前未能完成的合击之术!”
墨老越说眼睛越亮,仿佛发现了绝世瑰宝:“据万象楼秘藏古籍零星记载,上古时期,有羁绊极深的剑道道侣或生死兄弟,方能创出此类神魂相融、阴阳互济的合击剑技。其威力绝非一加一等于二,而是足以跨越境界斩敌!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竟能亲眼得见!”
“合击剑技……”楚狂目光再次投向那两道光影,心中波澜再起。他仿佛看到陆沉舟与萧云澜于月下切磋论剑,将彼此的信任与道途融入剑中的场景。
“可能掌握?”楚狂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联军总攻在即,任何一份力量的提升都至关重要。
墨老沉吟片刻,道:“剑魂残念所演,乃其精髓真意,而非固定招式。寻常人观摩,或许只能得其形。但阁主您与二位故友渊源极深,更曾并肩作战,心意或有相通之处。或许……您可以尝试以心神融入,引导双剑,亲身感受其中意境,而非单纯记忆剑招。”
就在这时,半空中的光影渐渐变得黯淡,剑鸣声也低沉下去,仿佛能量即将耗尽。双剑缓缓落回原位,嗡鸣止歇,洞府内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楚狂与墨老都知道,那绝非幻觉。
楚狂沉默地走上前,右手握住影杀剑柄,左手轻抚无相剑身。冰凉的触感传来,却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极微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我明白了。”楚狂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充满煞气的冰冷空气,“多谢墨老解惑。”
墨老拱手:“此乃阁主机缘,亦是二位故友冥冥中之助。老夫这就去再查查楼中关于剑魂共鸣的残卷,或能有更多发现。”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不过阁主,联军探子活动越发频繁,总攻之日恐不远矣。此剑技若成,或可成破局关键。”
楚狂点头:“我心中有数。有劳墨老继续加强戒备。”
墨老躬身退下,洞府内再次只剩下楚狂一人,以及两柄似乎陷入沉睡的古剑。
楚狂并未立刻开始尝试。他只是静立着,闭目凝神,让心神彻底沉静下来。脑海中,过往一幕幕飞速闪现:与陆沉舟从相识、较量到生死相托;与萧云澜从交易、合作到得其倾力相助直至临终托付……那些共同经历的生死危机,那些无需言说的默契,那些沉甸甸的情谊与遗憾。
他的呼吸渐渐与脑海中浮现的两位故友的气息同步,灵力不自觉地在体内缓缓流转,右臂上的修罗王战纹发出微不可查的温热。
蓦地,他双手同时动了起来!
右手执影杀剑,剑出如幽冥探爪,诡谲、凌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杀意,正是陆沉舟那舍生忘死、于黑暗中守护光明的剑意真髓!
左手握无相剑,剑走如云涛浩荡,磅礴、浩然、蕴含变化无穷的推演之妙,仿效萧云澜执掌万象、于天机中寻一线生机的道韵!
起初,双剑剑势仍有些许滞涩,左右手难以完全协调。毕竟他并非真正的双剑流剑客,更从未同时施展过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意。
但他心无杂念,完全沉浸在对故友的追忆与那份共同的情谊之中。他不再刻意去模仿那光影的招式,而是去感受剑意中蕴含的“意”。
陆沉舟的意,是“牺牲”。愿以己身化为暗影,涤荡前路,护持挚友,虽死无悔。
萧云澜的意,是“守护”。愿以毕生修为心血,筹谋布局,维系薪火,盼得来日。
牺牲与守护,看似两极,实则一体双生。皆为心中最重要的人与事,甘愿付出一切!
“我懂了……”楚狂心中豁然开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豪情交织着涌上心头。
刹那间,双剑剑势陡然一变!
影杀剑的幽暗剑光不再纯粹是死寂与杀戮,那极致的暗影中,竟生出了一点灼热的、不惜燃尽一切的守护之光!无相剑的浩然剑气也不再仅仅是磅礴与推演,那无垠的变化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愿为之付出所有的决绝之意!
两股剑意不再排斥,而是如水乳交融,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暗影与流光交织,化作一道灰白与璀璨并存的巨大剑轮,环绕楚狂周身旋转。剑轮之中,似有无数身影沉浮,有欢笑,有泪水,有离别,有重逢,演绎着生死轮回,诠释着不舍的执念与超越生死的羁绊。
洞府内的煞气被剑轮引动,疯狂涌入,却并未带来破坏,反而为那剑轮增添了一分苍凉古老的威力。
楚福狂福至心灵,双剑缓缓合一,向前方虚虚一斩。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洞穿时空的叹息。
剑轮所过之处,空间似乎微微扭曲,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边缘光影变幻,一端连着无尽的幽暗与死寂,另一端却闪烁着微弱的、充满生机的希望之光,仿佛沟通了生死之两岸。
一式斩出,楚狂感觉周身灵力瞬间被抽取了近三成,更有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涌上,仿佛这一剑消耗的不仅是力量,还有部分心神魂力。
他缓缓收剑,怔怔地看着前方那渐渐弥合的空间裂痕,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这一剑……便叫‘彼岸轮回’吧。”
敬那永隔彼岸的故友,盼那渺茫轮回中的再见。此剑蕴含的,是他们三人的情谊,与超越生死的守护。
剑收,意未平。
洞府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警戒的散修弟子甚至来不及通传,便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阁主!墨老让您速去议事厅!联军有异动!”
楚狂眼中精光一闪,所有感伤与感悟瞬间压下,恢复了修罗剑尊的冷峻与沉着。他大步流星走出洞府,直奔剑阁那简陋却核心的议事厅。
厅内,墨老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几位核心追随者也已到场,气氛压抑。
“阁主,”墨老见到楚狂,立刻指向桌上以灵力勾勒出的简易沙盘,“刚接到多方探报。天剑宗、烈阳宗等联军主力,已于三个时辰前完成集结,正全速向我北冥绝地开来!规模远超此前任何一次,几乎是倾巢而出!”
沙盘上,代表联军的红色光点密密麻麻,形成数股洪流,正从不同方向扑向代表修罗剑阁的蓝色光点。
“此外,”墨老声音沉重,“他们似乎吸取了之前煞气剑阵的教训,先锋队伍中携带了大量专门克制煞气的辟邪法宝、清心符箓。我们的剑阵威力,恐怕会被大幅削弱。”
另一名原万象楼成员补充道:“而且,根据观测到的能量波动,天剑宗方向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古老气息正在苏醒,疑似……动用了某种底蕴之物,极可能是传说中的那具‘远古战斗傀儡’。”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联军这是要不计代价,一举踏平修罗剑阁!
楚狂目光扫过沙盘,眼神锐利如刀。他早已料到总攻将至,却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准备如此充分,决心如此坚决。
实力对比依旧悬殊。即便他伤势恢复了七成,即便新悟了“彼岸轮回”,即便有煞气地利,面对倾巢而出的联军底蕴和针对性准备,修罗剑阁依然处于绝对劣势。
死守,胜算渺茫。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腰间的双剑。方才领悟那一式“彼岸轮回”时产生的强烈预感再次浮现——此招威力惊天,但对神魂消耗巨大,恐难以连续施展,需用在最关键的时刻,或许能起到一锤定音、逆转战局的效果。
但前提是,他们能支撑到那个关键时刻的到来。
“通知下去,”楚狂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全员备战,依仗地势,层层阻击,最大限度地消耗联军有生力量。将库存的所有攻击性符箓、法器全部下发。”
他的命令条理清晰,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强大意志。
“墨老,继续监控联军动向,尤其是那具远古傀儡和烈阳宗的队伍。”楚狂特意提到了烈阳宗。墨老的离间计已施下,这颗棋子,或许能带来一丝变数。
“是!”墨老与众人齐声应命,楚狂的冷静感染了他们,慌乱稍减。
楚狂最后看向沙盘上那汹涌而来的红色洪流,眼中闪过一抹修罗般的嗜血与战意。
“这一战,避无可避。那便战!”
“想要我楚狂的命,想要弑神剑,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牙口来啃!”
命令迅速传遍整个修罗剑阁。
短暂的恐慌之后,留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能在此刻依旧追随楚狂的,要么是深受七大宗与天机阁迫害之人,要么是敬佩楚狂为人、欲在这末世搏一个未来的豪勇之士。绝境之下,反而激起了血性。
简易的工事被进一步加固,残留的阵法被激发到极致,幽黑的煞气在剑阁周围翻滚涌动,比往日更加狂躁。弟子们抓紧最后的时间擦拭兵器,打坐回气,将分配到的符箓法器珍而重之地放在最顺手的位置。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战将至的气息。
楚狂立于剑阁最高的一处了望石上,任由煞风吹动他墨色的长发与衣袍。他缓缓抬手,右手握住了影杀剑,左手轻按在无相剑柄之上。
指尖触及剑柄的瞬间,两柄剑再次发出轻微的嗡鸣,似乎是在回应他的战意,又似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兴奋。脑海中,陆沉舟与萧云澜的身影一闪而过。
“沉舟,云澜,”他心中默念,“且看今日,我等之剑,能否斩破这滔天劫难!”
他极目远眺,视野的尽头,煞气与天地交接之处,已然能够看到一道道遁光撕裂灰暗的天幕,如同嗜血的蝗群,铺天盖地而来。庞大的威压即使隔得极远,也已隐隐传来,令人心悸。
联军主力,兵临城下!
而在那密密麻麻的遁光最前方,一股格外庞大、沉凝、带着洪荒死寂气息的威压格外醒目。那具残缺的远古战斗傀儡,如同移动的山岳,正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之上。
楚狂的眼神彻底冰冷下来,修罗战纹在右臂衣袖下微微发烫,磅礴的战意与煞气自他体内升腾而起,与整个北冥绝地的煞气产生共鸣。
他深吸一口气,声如寒铁,传遍整个剑阁:
“诸君!”
“随我——”
“迎敌!”
话音落下,他纵身一跃,如一道黑色流星,率先迎向那铺天盖地的敌军洪流。
其身之后,无数道流光自修罗剑阁中冲天而起,喊杀声震天动地,决绝的血性与狂暴的煞气混合,撞碎了北冥绝地永恒的死寂。
最终围剿,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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