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缥缈。
仙山玄枵。
人人都说,玄枵山上有仙人。
可是谁也没见过。
二十二峰,山山相连。
或高于云海,或伏波期间。
云海之间,仙人御剑而行,迎风而立,大袖翻飞,逍遥缥缈。
静楼。
静楼八十八楼,每楼有一楼主。
祖师开山立派,当年便招收八十八名亲传弟子,而后开枝散叶,成八荒廿一仙门!每一楼有楼主,有剑从,有持者。
剑从侍剑,凭一人之身,奉一楼之剑。
持者护楼,破妄定心。
简单来讲,一个是后勤军需总管,一个是指导员。
而八十八楼,各楼实力并不平均。
至少在芷瑶当剑侍的时候,她师父过得就挺憋屈。她们那一楼高不成低不就,她当初参加三仙大比,整个楼好歹找出来仨,大师兄,二师兄,还有她。
结果都没进天榜。
她潜心修行最好成绩也就是地榜三甲。
这都是百年前的事了。
最近这一百年里。
出了许多事。
她也莫名奇妙成了楼主,当了掌门,反而更憋屈了。
处处掣肘不说,静楼都要散架了。
每个楼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楼主都有自己的考量。
她始终觉得,静楼不团结的祸根就出在祖师身上!
每个楼都有独立的行政权、财政权、军事权、治劝……祖师自己就把静楼给分成八十八份了!
当然自家祖师是甩手掌柜,乐得逍遥,亲传弟子也都忠心耿耿。
可是到了现在那就不一样了。
这八十八楼,俨然门中之门。
都心怀不轨。
只有要钱、要资源的时候能想到中央政府。
她修为又不够,还压不住。
勉强嗑大丹上了个羽化,还时不时跌境界。药不能停。如此百年,根骨也嗑坏了。
主要是影响视力。
这么多年驾照也考不下来……
静楼主楼。
匾额上龙飞凤舞,铁笔银钩,上书“不静楼”。
取红尘纷扰,不静求静之意。
往日不静楼是很安静的。
今日却是吵吵嚷嚷。
八十八个楼主闹翻了!
芷瑶就坐在正大光明匾下面。
静静地看着下面的楼主——模糊一片!啥也看不清!
但是她很会演。
所以,别人都说她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这些个楼主,有的是她师兄,有的是她师妹,有的是她师叔,有的是她徒孙……
她今天就是提了一嘴让谓玄门参与三仙大比。
归一六如都谈妥了。
反而自家不同意。
有的说这样贬低自家静楼的威风;有的说谓玄门不守规矩;有的说谓玄门不配;有的说要谓玄门加钱。
其实芷瑶心里跟明镜一样。
他们不是反对谓玄门。
单纯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提的意见,下面的人不顶一顶,他们就不舒服。
而且,他们也怕自己得了外援,凭自己一楼压服诸楼。
“那要是楼心月非要来三仙大比呢?”
库房长老杜元浩忽然开口。
杜元浩是她不静楼的剑侍。
羽化巅峰,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他一开口,就把所有人的火力全吸引在自己身上了。
“楼心月?!我看你就是勾结外贼!贺来风华赏的铺面说给就给,那是公账,可问过我们其余楼主!你要送人情,怎么不从你不静楼里支取!?”
杜元浩蹙眉道:“当时我给楼心月时,你们怎么不出声?”
“现在风华赏已然临近尾声,这铺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收回来!还有,这地租钱总要入库的!不然,就走流程!楼主贪污公款,现在就弹劾!”
芷瑶叹了口气。
如果……
如果她要是被弹劾下来,不被清算,她早撂挑子了。
就这破事儿,一百年来,发生了四百来次,每个季度总有人要弹劾她。
随后,她手指轻轻一叩椅柄。
霎时间,所有人眼前一阵恍惚。
但也只恍惚了片刻,大殿里华光烁烁,每个人身上都有清光一现,旋即眸光烁烁。
“芷瑶!你疯了!于大殿之上,当众攻击同门!?”
芷瑶并没有开口。
因为有人已经替她开口。
“掌门,居然稳固,羽化七重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大殿里又起喧嚣。
毕竟,羽化之间,亦有差距。
整个静楼不过两尊神游,八座羽化。廿三乘霄。
芷瑶一跃七重。已然不是那个境界不稳的羽化,她全然可以俯视八十八楼。
“此事暂且搁置,请诸位前来,是另有要事。”
楼主们忽然静下来,等着这个突然实力大增的掌门说下文。
“我与大家要说的是三十二楼楼主,许妥,挪用公款、私占资源,勾结魔修一事。”
芷瑶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敲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
整个不静楼,落针可闻。
三十二楼楼主许妥,一个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中年修士。乘霄境修为,其楼中势力也算中上。
往日里,他可没少顶撞芷瑶。
一听这话,立刻驳斥:
“荒谬!我对静楼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何来挪用公款、私占资源一说?更遑论勾连外敌!你这是公报私仇,排除异己!”
他环视四周。
“诸位同门皆有目共睹!掌门今日先是强行通过外门参与大比,现在又无端构陷于我!其心可诛!”
然而许妥预料中的声援并没有出现。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
甚至,此时此刻,也远不是彼时彼刻。
轻轻一指。
只是扶手上的轻轻一指。
许多事,就变的不一样了。
芷瑶这位曾经境界不稳、靠丹药维持的掌门,已经今非昔比。
他们也许可以欺压一个初入羽化的掌门,却绝不会触一个羽化七重的霉头,主要是不静楼如此就有两个顶级羽化了。
他们,在观察。
芷瑶端坐于上,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到许妥一个激动的人形轮廓在晃动。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许妥吼完,她才缓缓开口:“许楼主,稍安勿躁。本座既敢当众言明,自有实证。”
她微微侧首。
“杜长老。”
侍立一旁的杜元浩立刻上前一步。
“三十二楼楼主许妥,以‘修缮楼宇’、‘采购灵材’、‘抚恤弟子’等名目,向总库申领灵石共计七千万。经查,其中五千三百万灵石去向不明,账目造假,实际用于其私人购置‘赤阳暖玉床’、‘九转凝魂香’等奢侈修炼之物,此为其一,挪用公款,中饱私囊!”
许妥嗤笑道:“我一楼楼主!何须贪墨你这千万灵石,芷瑶,难道你就要以此为构陷!陷害忠良,铲除异己么?!”
杜元浩根本不给他机会,继续道:“其二,私占资源。三十二楼名下‘青岚药圃’,按例每年需上缴总库‘凝露草’三千株。然近数十年间,实际入库不足半数。经暗查,药圃核心区域被许楼主私自划为禁地,所产优质‘凝露草’及其伴生灵药‘月华芝’,皆被其截留自用,或私下交易,未曾入公账分毫!”
许妥眯起眼睛:“那青岚药圃乃我恩师传与我,本就是私物!师父许静楼半数,我可曾许过?!”
杜元浩淡淡道:“药圃于我静楼之上,土地也属我静楼之物,其上作物本就是我静楼所有,尔三十二楼占静楼土地经营药草,已是违规,何来私物一说!何况——其三,勾连魔修!”
杜元浩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电射向许妥:“你勾结魔修,于金华岛害太华门,而后以底价强买太华门土地,是也不是!”
随后杜元浩大袖一翻,抛出一枚映影石,其上影像正是许妥与一黑衣人交谈。
许妥微微一怔。
这黑衣人……是魔修?
不对!
许妥立刻喝道:“我一楼之主,迎来送往如何会被你监控!何况你又如何证明此人是魔修!”
芷瑶忽然开口。
“他若不是魔修。为何会在一个多月前在贺来城槐木林里,强开鬼门?”
许妥睁圆了眼睛。
鬼知道这人干什么!
鬼知道他为什么要开鬼门关?!
也就是这一愣神。
芷瑶便起身道:“强开鬼门,泄魔气于凡尘,幸而天道昭彰,无使鬼门大开,祸患蓬莱!实乃丧心病狂,罪不容诛!此人不是魔修,何人是魔修!你与魔修勾连,意欲何为?!”
“芷瑶你……你!”许妥大声道,“芷瑶她为铲除异己,无视静楼法度,今日许妥,明日诸君啊!”
“咆哮不静楼,冲撞掌门!又有三罪,铁证如山!为明我静楼律例,斩立决!”
话音刚落,便见芷瑶一挥大袖。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爆响。
许妥的身体,连同他身上的法衣、护身法宝,在瞬间化为最细微的尘埃!
原地只留下一团迅速消散的、带着焦糊味的淡淡血雾。
形神俱灭!
整个不静楼,死一般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芷瑶负手立于正大光明匾额下,沉声道:“现在,我们再议这第二件事——关于谓玄门的代表参与三仙大比的事。本掌门有意让他们做我静楼援护。诸位楼主,意下如何?”
“敢问掌门。倘若谓玄门,招来隐士大能,虎入羊群,当真入了天榜,名利双收,又该如何?”
是啊,她总是把人想得太好了。
所以,老是挨欺负。
……
我刚想将宁大夫引荐给我家小师姐,山门殿就来了人。
“在下静楼库房长老杜元浩,见过王掌门。”
山门殿前,一位中年男子满面笑容。
“幸会幸会,里面请。”
“不必了。在下来次主要是奉我家掌门之命知会王掌门。谓玄门可以出任意五名乘霄以下修士。参加此次三仙演武了!”
我微微一怔。
静静地看着杜元浩。
杜元浩微笑道:“谓玄门已有甲子未行三仙大比,今逢此时,我静楼掌门游说两家,得以令贵派……”
我双手拢在袖子里,平静的看着杜元浩。
“杜长老。”
杜元浩微微一怔。
我垂下头,踱了一步,旋即,抬头看着远方苍穹。
“你们静楼是将我谓玄门当成什么了?”
杜元浩面色微变,忙笑道:“自然是我静楼的盟友!”
“三仙大比,原本不禁修为。到了我谓玄门,却只许蜕尘五名。”
我顿了顿。
“既想要我谓玄门扫清对手,又要防我谓玄门入天榜。对么?”
“掌门,何出此言?”
我看着杜元浩,眨了眨眼。
“不用废什么心机了,到时我退出谓玄门,以散修身份参赛……”
反正我谓玄门,师姐最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只是想了想,又觉索然无味。
“还是算了。”
我仰着头,垂下眸光看着杜元浩。
“东西都在你们静楼是吧。”
到时候让一次性师姐清场,拿了东西走人算了。
杜元浩面色大变:“掌门何必动怒啊!有事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告诉你们掌门,我晚上去取东西。”
烦了。
转身就走。
“哎哎!王掌门,王掌门!别动怒!咱们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我背对着杜元浩,叹了口气。
“杜长老,我今日就当你没来过。我与你静楼之间的合作也当没说过。三仙大比呢,我谓玄门就不凑热闹了。”
抢劫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没事儿总充什么好人呢!
“唉,王掌门,息怒,王掌门息怒!一切都可以商量的!那就依你的意思,羽化以下五人如何?”
我微微侧身。
“杜长老。在下虽然年岁不大,但也恬为一派之掌。逾礼给杜长老一句话。”
“掌门您说。”
“为人处世,要谨言慎行。我刚刚已说过。我今日就当你没来过。我与你静楼之间的合作也当没说过。你还有回去与芷瑶重新商议的机会。切不可随意开口。”
曳着袖子。
也不看他,径直回了山门。
“我也只再等你一次。带着商定好的条件再过来。成与不成就只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