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的脚边，血还在往下滴。一滴，两滴，砸在石板上，声音不大，但很稳。她没动，剑也没拾。我知道她在等，等一个回应，等一句“我回来了”。可我不说。我说了，她就不是她了，是我在借她的嘴说话。
我只把魂丝顺着那道血痕，往她断臂深处送了一寸。不是疗伤，是点火。龙气顺着经脉走，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她三年前练剑时的旧路。她手指猛地一抽，寒霜剑嗡地一声，震得剑尖在地上划出半道弧。
她低头看剑，又抬头看天。月光正照在她脸上，不亮，也不暖，可她眼底有东西动了。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回来了？”我在她识海里开口，声音压得低，像从前在剑阁后山偷看她练剑时那样，带着点笑，“那就往前走一步。”
她没应，也没动。可下一秒，她弯腰，右手一捞，把剑攥进了掌心。动作生硬，像是骨头在打架，但她站直了。
我知道她不信。她信的从来不是鬼神，不是传说，是剑，是血，是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可她还是走了。一步，两步，踩着血印，往山后走。我顺着她的脚步，把龙气凝成一线，藏在月光里，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她往剑窟去。
路上她摔了两次。一次是腿软，一次是剑太重。我没扶，也没催。我只是在她每次想停的时候，让那股龙气在她右臂经脉里转一圈——不快，但熟。那是我教她的“断影诀”起手式，她练了三年都没练顺，现在却像呼吸一样自然。
她没察觉，可我知道她在记。记这股力道，记这股节奏，记这股……不像她自己的剑意。
剑窟在半山腰，塌了一半，门框歪着，石缝里长着枯藤。她站在门口，喘得厉害。我没急着让她进去。先让她听。
里面有动静。脚步声，很轻，三个人，来回巡。不是活人，是影傀。南宫寒布的阵，活人进来，走几步就会被复制气息，连心跳都能抄走。
她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里面有人。
她抬脚要进，我拦了。魂丝一紧，右臂顿住。她皱眉，甩了甩手，像是抽筋。我没让她动，而是把魂火压进寒霜剑脊，顺着剑身送进去一丝热。剑没出鞘，我只用剑柄，在地上点了三下。
咚、咚、咚。
不是声音，是震动。地脉微颤，像有人在下面敲鼓。影傀的脚步同时慢了半拍，动作错了一瞬。复制术断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感觉到了。她眼神一凛，剑尖一抬，人已经冲了进去。
守卫反应很快。两个从侧廊扑出，刀还没亮，我就催动她右臂经脉，寒霜剑未开锋，剑脊一翻，拍向第一个守卫腕脉。快，准，狠，连点三下，手法像月光掠过水面，不留痕迹。
那人手一麻，刀落地。第二个扑上来，我让她旋身，剑脊横扫，正中咽喉下方。不是杀，是震。他喉骨一颤，眼前发黑，跪了下去。
第三个在高处，拉开弓。我没让她抬头，而是让她低头，剑尖点地，借力一弹。她跃起时，我控制她手腕一抖，剑脊擦过弓弦，发出一声轻响。弦断，箭落。
三个人倒地，没流血，没惨叫。他们只觉得脉门发麻，像是被什么机关打了。没人想到是人动的手。
清月落地，单膝跪地，喘得比刚才还狠。她低头看剑，又看自己的手。她的手在抖，不是累的，是惊的。
“这剑法……”她喃喃，“不是我的。”
我笑了。没出声，但在她识海里笑得很响。“怎么不是你的？你不是一直想学我那套‘无痕十三拍’？现在会了，还不谢我？”
她猛地抬头，四下看。没人。只有月光从窟顶裂缝漏下来，照在她脸上，照在她剑上。
她没信。
可她也没扔剑。
我引她往里走。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试探。直到墙角，我让龙气凝成一道极淡的光，斜照在一块碎玉上。她目光一偏，看见了。
是半枚玉扣，龙纹雕得精细，断裂处还沾着点暗红，像是血干了。她认得这纹路。南宫寒从不离身。
她蹲下，指尖一碰，一股阴寒顺着指头窜上来。她皱眉，迅速收手，把玉扣塞进袖子。
“你拿到了。”我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没动。她盯着那扇半塌的门，像是在等什么。
“怎么，还想见他？”我轻笑，“南宫寒不在这儿。他在合欢宗，搂着娜娜喝酒，说你是个死心眼的傻姑娘，为了个死人断臂都不包。”
她猛地转身，剑尖一扬，像是要砍什么。
我没躲。我只是让她看见——月光落在寒霜剑上，剑光如水，映出她孤影。而在影子边缘，有道虚影，黑袍，金瞳，唇角微扬。
她愣住。
风正好吹进来，卷着枯叶，也卷着一句话。
“清月，你真美。”
她没看清，也没听清。可她心口突然烫了一下，像是有火苗从里面烧起来。
她低头，看自己断臂的伤口。血止了。可那道疤，像是活了。
她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稳。我顺着她的背影，把魂丝一点点收回来。不是全撤，留了一缕，缠在她剑柄上。那不是为了控制，是为了……摸她手的时候，能顺便蹭一下。
她走到洞口，忽然停下。
“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我没答。
她也不再问。她只是把剑握得更紧，往山下走。
我退回冰棺，魂火贴着内壁，静静烧。五女的命窍还在跳，像五颗心跳，连着我这一缕残魂。清月的最亮，因为她刚动了情。不是爱，是念。是那种“我是不是疯了，居然觉得他回来了”的动摇。
动摇最好。
越动摇，我听得越清。
我闭眼，把刚才那三下剑脊拍脉的力道，刻进“五情命网”。这不是为了记招，是为了算。南宫寒的影傀有破绽，三息一循环，断点在第二息末。下次清月再来，我可以让她出剑更快。
或者，换个人来。
比如娜娜。她现在正睡着，梦里还在笑。我听得到，她心口那道梦契在跳，像有小锤子在敲。南宫寒加了九重锁魂咒，可那咒纹里，嵌着我藏的锈钉。等月再圆，那钉会自己炸。
但我不急。
清月已经走下山了。她路过一片竹林，月光穿过竹叶，照在她肩上。她忽然停下，从袖子里掏出那枚玉扣，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手，把玉扣按在心口，闭眼。
“祁煜……”她声音很轻，“如果你真的在，能不能……再让我听见一次？”
我没让她等太久。
魂丝一动，顺着她心口那道旧疤滑进去，像从前那样，轻轻一烫。
她呼吸一滞。
我贴着她耳膜，低语：“小清月，想我了？”
她没睁眼，可睫毛抖了一下。
下一秒，她猛地睁眼，剑尖一扫，劈向身后竹林。
竹断，叶落，没人。
她喘着，握剑的手在抖。
可她嘴角，却微微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