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么蹲在那块焦黑木牌前,手指抠着“阳烛”两个字的刻痕。
这字烧得半残,像是被人急着毁掉又没彻底烧干净。他拿指甲刮了刮,底下露出一点暗红痕迹,像干掉的血。
穆映雪站在旁边,一只手按在刀柄上,眼睛扫着四周。
“你看出啥了?”她问。
“这牌子不是随便烧的。”江么抬头,“是有人想藏线索,又怕人看不懂,故意留个角。”
“谁这么费劲?”
“还能有谁。”江么冷笑,“鬼婆婆那种老阴比,最爱搞这种‘我给你看又不让你看全’的把戏。”
穆映雪没说话,只是把银铃往袖子里塞了塞。刚才走这一路,铃铛一次没响,说明附近没活死人混杂的气息。
江么把木牌揣进乾坤袋,顺手摸出那张引灵符残片。符纸边缘已经发脆,沾着点灰白色的蜡油。他凑近闻了下,眉头一跳。
“有味儿了。”
“什么味?”
“阳烛灰。”江么咧嘴,“老货,至少三十年以上的陈灰。不是新烧的。”
穆映雪眼神一紧:“能追?”
“能。”江么站起身,晃了晃符纸,“这玩意儿就跟狗鼻子似的,闻着同源气息就能带路。”
“那就别磨叽了。”
“急啥。”江么慢悠悠拍裤腿上的土,“咱现在这状态,进黑市跟送人头差不多。得改头换面。”
穆映雪翻白眼:“又要装?”
“装命啊!”江么瞪她,“你以为我想扮乞丐?可咱俩现在连个游魂都打不过,不装等死?”
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件灰袍,破得露棉花,往身上一套,又戴上斗笠,故意驼背缩脖子,走路一瘸一拐。
“你看我像不像个快咽气的术士?”
穆映雪瞅他一眼:“像刚刨出来还没凉透的尸首。”
“夸我呢?”
“闭嘴吧你。”
两人一路贴着墙根走,避开主道。黑市入口在城西废巷尽头,一道锈铁门半塌着,上面挂着个人皮灯笼,灯芯闪着绿火。
门口站着两个守卫,穿黑褂子,手里拎着钩锁,眼睛盯着来人手脚。
江么咳嗽两声,压低嗓音:“游方客江七,带仆来换货。”
守卫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穆映雪身上。她低头站着,披着粗布外裳,脸上抹了灰,像个哑巴丫头。
“带钱没?”守卫问。
江么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半块阴玉。玉色发乌,是死人含过的,能顶三枚阳钱。
守卫接过玉,咬了一口,点头放行。
“里头禁武,敢动家伙,剁手。”
“明白明白。”江么哈腰,“小的只做点香灰买卖。”
铁门吱呀拉开,一股霉臭味扑出来。
黑市里面是条窄巷,两边摆满摊子。卖骨粉的、换魂钉的、收断指的,吆喝声乱成一锅粥。
江么领着穆映雪往里走,手指一直捏着那张符纸。符纸开始微微发烫。
“方向没错。”他低声,“阳烛灰在这片。”
“先找熟人。”穆映雪说。
“找谁?”
“你以前卖死人头那个摊。”
“哎哟你记性真好。”江么咧嘴,“那是‘朽骨斋’,老板是个瞎子,但耳朵灵,消息最准。”
他们拐进一条更窄的岔道,墙上挂满兽牙串,地上铺着褪色的红毯。尽头有个小摊,招牌是半截人脊椎,上面刻着“朽骨斋”三个字。
摊主是个老头,眼窝塌陷,眼皮耷拉着,手里正用锉刀磨一块指骨。
江么走近,轻轻敲了三下桌子。
老头停下动作。
“老规矩?”他问。
“老规矩。”江么从乾坤袋掏出三枚尸牙——是从之前死鬼嘴里拔的,阴气未散。
老头伸手摸了摸,点点头,从桌下拿出一个小布包。
“你要的东西没有。”
“我知道。”江么压低声音,“但我问个事——最近有没有人提‘阳烛’?”
老头不动声色:“有。”
“哪来的消息?”
“夜 lantern。”
江么一愣:“啥?”
老头没再说话,继续磨骨头。
穆映雪皱眉:“他说啥?”
“黑话。”江么眯眼,“‘夜 lantern’听着像洋文,其实是黑市老辈传下来的暗语。‘lantern’就是灯,夜里的灯……”
“子时烛会?”
“对。”江么咧嘴,“地下拍卖,专拍邪门东西。阳烛要是真出现,肯定在那儿。”
穆映雪问:“怎么进?”
“难。”江么摇头,“要令牌,还得有人担保。临时买家基本没门。”
“就没别的路?”
“有。”江么摸下巴,“找人情。”
他想起个名字:瘸三爷。
早年江么在黑市倒卖冥器,有次被坑,差点被剁手,是瘸三爷替他垫了赔款。那人现在还在西巷卖旧货,欠他一个人情。
两人顺着红毯走到西巷,找到个破棚子。瘸三爷坐在小马扎上,腿歪着,正摆弄一堆破铜烂铁。
江么走过去,咳嗽两声。
瘸三爷抬头,眯眼看半天:“哟,小江?”
“三爷还记得我?”
“你这张脸,死过五次我都认得。”瘸三爷咧嘴,缺了颗牙,“听说你现在疯得更厉害了?”
“活着呗。”江么笑,“今儿来是还人情。”
“哦?”
江么从乾坤袋掏出一小撮灰——是那半截阳烛烧剩下的残灰。
“纯正皇陵灰,十年陈。”
瘸三爷眼神一变,伸手捻了点,凑鼻尖一闻,猛吸一口。
“我操……真货!”
“送你了。”江么把灰倒在纸上,“就一件事——帮我搞张‘观火帖’。”
“子时烛会的入场帖?”瘸三爷瞪眼,“你疯了吧?现在风声多紧,外人根本进不去!”
“所以我才找你。”江么咧嘴,“你是内场供货的,偷偷塞一张,没人查。”
瘸三爷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叹口气:“行吧。看在你没拿假灰糊弄我的份上。”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上面画着火焰纹,中间一个“观”字。
“今晚子时,鬼面坊后门。接头人戴青铜面具,说暗语‘火不来,我自燃’。”
江么接过帖子,手指发烫。
“谢了三爷。”
“别谢太早。”瘸三爷压低声音,“最近有人查阳烛下落,好几个打听的人都消失了。”
江么笑笑:“那说明真有货。”
他收起帖子,转身要走。
穆映雪突然拉住他袖子。
“怎么?”
她指了指前方。
鬼面坊的方向,有几个黑衣人在搬箱子,箱角露出半截红色烛身。
江么眯眼。
那红,不是普通蜡烛的红。
是古阳烛特有的朱砂浸染色。
他攥紧了手里的观火帖。
纸边割得手指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