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日子,是用绝望和黑暗来计量的。
沈清弦被关押的囚室位于地下深处,终日不见阳光,只有墙壁上插着的、常年不熄的火把提供着昏黄摇曳的光线,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湿冷的石壁上,如同鬼魅。
空气里那股混合着血腥、霉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污浊气味,无孔不入,粘附在皮肤上,渗透进呼吸里,仿佛要将人从里到外都腐蚀干净。
她没有受到刑讯,至少目前还没有。但精神上的压迫,远比肉体折磨更令人窒息。
每日只有一顿散发着馊味的牢饭,通过栅栏门下的小洞递进来。送饭的狱卒面无表情,眼神麻木,仿佛在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偶尔会从其他囚室传来凄厉的惨叫,或是含糊不清的呻吟,但很快又会被更深的寂静吞没。那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提醒着每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他们最终的归宿。
沈清弦靠坐在角落里,身下是潮湿发霉的稻草。她没有像其他犯人那样惊恐哭喊,或是疯狂撞击牢门。她只是安静地坐着,背脊依旧挺直,仿佛身处的不是肮脏的牢狱,而是她那个冷清的小院。
她在脑中一遍遍复盘。
从她接到调令进入国子监开始,到与纨绔们的冲突,到猎场刺杀,到流言四起,再到忠毅伯府旧案被翻出,太子夜访,王司业步步紧逼,最后是萧景珩失控,她被打入诏狱……
这一切,看似杂乱无章,背后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引。
是针对她?还是针对她背后可能代表的势力?或者,只是想利用她,来打击太子,或是靖王府?
忠毅伯府的案子是关键。那个“小宝”的出现,时机太巧了。王司业一个国子监司爷,如何能找到多年前灭门案的“幸存者”?这背后,必然有更深的手在推动。
是太子吗?他想要自己顶罪。还是……三皇子?他想借此事扳倒太子?
她想起猎场那枚仿制的令牌。那绝非太子手下暗卫的风格。太粗糙,太刻意,更像是在……嫁祸。
思绪如同乱麻,千头万绪。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乱。越是绝境,越需要冷静。
她开始调整呼吸,摒弃杂念,在脑中模拟着各种可能的情况,推演着对手的下一步,思考着破局的关键。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甬道尽头传来脚步声,不是狱卒那种沉重规律的步伐,而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轻盈。
脚步声在她囚室门前停下。
沈清弦抬起眼。
栅栏门外,站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苏月明。
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裙,挎着一个药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担忧。她身后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狱卒头目,显然是花了不小的代价才得以进来。
“博士……”苏月明的声音带着哽咽,隔着栅栏看着她,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清弦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她挎着的药箱上,心中了然。是林婉儿和苏月明,想办法打通了关节,以探病送药的名义进来的。
“我没事。”沈清弦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平静。
苏月明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泪意,将药箱从栅栏缝隙中艰难地递了进来:“博士,这里有些伤药和……和一些预防风寒的药丸,您……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沈清弦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药箱,指尖触碰到苏月明冰凉颤抖的手指。
“外面……怎么样了?”沈清弦问。
苏月明咬了咬唇,低声道:“世子被靖王关起来了。谢公子和陆公子他们都在想办法,但是……王司业他们盯得很紧。赵公子也被家里看起来了……博士,您一定要撑住,我们……我们都相信您!”
我们都相信您。
又是这句话。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这句话如同微弱的星火,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沈清弦握紧了药箱的带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也小心。”
苏月明重重地点头,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狱卒头目已经不耐烦地催促:“时间到了!快走!”
苏月明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被狱卒催促着离开了。
囚室重新恢复了死寂。
沈清弦打开药箱,里面除了各种药材,在夹层里,还小心地藏着一小块用油纸包好的、已经有些发硬的蜂蜜糖,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林婉儿清秀字迹的小纸条。
上面只有四个字:
“静待转机。”
沈清弦拿起那块蜂蜜糖,放入口中。
甜味在舌尖缓缓化开,驱散了些许牢狱的苦涩和阴冷。
她闭上眼,将那张纸条紧紧攥在手心。
转机……
她必须等到那个转机。
也必须,亲手创造那个转机。